破晓时分,荒山破庙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暗,刀七婶蹲在门口,旱烟杆敲得石缝里的青苔簌簌落。
她刚把第三锅旱烟按实,忽然耳朵一动——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不是野兽。
刀七婶的粗眉拧成疙瘩,烟杆在掌心转了个花,指腹压上藏在袖中的淬毒短刃。
待那抹灰影跌跌撞撞撞出林子,她短刃落地,旱烟杆砸在脚背上都没知觉。
丫头!刀七婶冲过去时带翻了半块青石板,粗糙的手掌托住凤知微后腰,触到的湿冷让她浑身一震。
凤知微的月白裙裾滴着水,发梢沾着暗渠的淤泥,却把怀里的漆木药盒护得严严实实,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你这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刀七婶声音发颤,胳膊一较劲把人扛进庙门,幽冥宗的血契大阵昨晚亮得跟火把似的,巡卫的马蹄声能把山震塌!
你倒好,偏挑这时候往刀口上撞!
凤知微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子,苍白的脸上浮起抹淡红:任务...成了。话音未落,眼尾的泪痣随着眼皮阖上,整个人软成团雪。
小祖宗!刀七婶手忙脚乱把人往草堆里塞,破棉被刚裹到腰间,突然触电般缩回手——凤知微的体温烫得惊人,隔着三层湿衣,掌心像按在烧红的炭块上。
她颤抖着撩起对方衣襟,锁骨下方,一道淡青纹路若隐若现,形似未开的莲,边缘泛着妖异的紫。
主人主人!脆生生的童音炸响在识海,凤知微混沌的意识被戳了个洞。
她看见扎双髻的小灵体在血色药典旁蹦跶,发间蓝花晃得人眼晕:心脉裂痕还在扩!
刚才用断缘剑破药神残念时伤了根本,现在经络像被钢丝勒着,再不用药重塑要废的!
凤知微咬着舌尖,血腥气在嘴里漫开。
她能感觉到体内有根细针,正从心口往四肢百骸挑,每挑一下,骨头缝里就渗进冰渣子。归元膏...她哑着嗓子,还有半盒。
不够不够!心镜童子急得转圈圈,光团组成的小脚丫跺得识海直晃,那是治外伤的!
你这是神魂伤,就像房子漏雨只补瓦,墙根都泡烂了!
凤知微闭了闭眼。
识海里的血色药典突然翻页,九瓣黑莲纹在封面上流转,每片花瓣都渗出细碎的金光。
她想起药神残念消散前的二字,喉间泛起苦意——原来所谓药主,不是被药典驱使,而是要驱使药典。
活典能自主吸收感悟。她在识海里开口,声音比现实中清晰几分,调取《涅盘引》残方,结合最新药理重构。
理论上可以...心镜童子扁扁嘴,发梢的光团忽明忽暗,可你刚觉醒,它还不稳定耶!
上次试丹方时差点把识海烧出个窟窿!
话音未落,药典突然发出嗡鸣。
凤知微感觉有暖流从眉心涌下,无数药材的性味、配比、火候在眼前闪过——腐叶的腐熟之气能引药入络,墙角霉菌的阴湿之性可平衡燥气,灶底灰烬的焦苦能固摄神魂...
取屋后腐叶,墙角霉菌,灶底灰烬。凤知微突然睁眼,吓了刀七婶一跳。
她的瞳孔泛着奇异的金红,像淬了火的琉璃,
刀七婶盯着她,喉咙动了动,到底没问。
她大步走到庙后,扒开半人高的野蒿,捡了把发黑的腐叶;又去墙角抠了块长绿毛的砖土;最后蹲在灶台前,用烟杆挑出几星未冷的灰烬——全装进破碗里,你要炼丹还是熬毒?
凤知微没接话。
她解下药盒,取出半盒泛着金光的归元膏,倒入晨露浸过的陶碗。
指尖咬破,一滴血珠坠入碗中,立刻腾起淡粉色的雾。
闭眼。她对刀七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刀七婶依言闭眼,再睁开时,差点叫出声——陶碗上方浮着团幽蓝的火,不是灵火,是从凤知微心口冒出来的!
那火焰舔着碗沿,每舔一下,凤知微的额角就沁出豆大的汗珠,咬得嘴唇渗血。
这是净莲焰...刀七婶突然想起九幽秘闻里的记载,传说只有被净莲认主的人,才能用本命火炼丹,可这火能焚魂啊!
凤知微没应声。
她能感觉到识海里的药炉虚影在转动,活典上的丹方像活物似的游走着,自动调整着腐叶、霉菌、灰烬的比例。
每味药材的特性被拆解、重组,在火焰中化作最精纯的药力。
半个时辰后,火焰地熄灭。
陶碗里躺着三粒丹丸,绿得像春天刚抽芽的竹,仔细看,里面竟有细碎的星光流转,像把银河揉碎了塞进去。
刀七婶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丹丸表面,就被一股温和的力道弹开。
她喉咙发紧:这是...九转还魂引?
凤知微靠在草堆上,额头的汗把碎发粘成一绺,却笑得轻松:传说能起死回生的,是吧?她拈起一粒丹丸,药不在贵,而在知其性。
腐叶能引,霉菌能和,灰烬能固,天地万物,皆可为药。
你拿烂叶子炼的?!刀七婶的大嗓门震得庙梁落灰,这要是传出去,丹师协会的老东西得气疯!
他们本来也没几天活头了。凤知微吞下丹丸,暖意从喉咙直灌心口,裂开的经脉像被温软的手慢慢粘合,心镜,下次别啰嗦。
识海里的小灵体气鼓鼓地跺脚:主人刚才差点把自己烧成炭!
本命火是能随便用的吗?
要是烧穿了识海,我连给你收魂都来不及!
凤知微低笑,声音里有了几分力气。
她摸出怀中发烫的碎玉佩——那是沧夜送的定情物,此刻温度正好,像他掌心的温度。
刀婶,沧夜那边传信了?她问。
刀七婶从怀里掏出个纸鹤,轻轻一捏,纸鹤化作青烟,露出一行血字:深渊异动,三道锁链已断,本尊亲自来接。
凤知微望着东方渐亮的天,九幽方向的云层里,隐约有黑气翻涌。
她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底的光比晨露更亮:不必了。
我这就回去。
丫头!刀七婶急了,你现在这身子骨,走夜路都费劲!
我等不了。凤知微系紧腰间的药囊,活典在识海里轻轻一颤,自动记下这炉丹的经验,他挣开锁链,必然要承受反噬。
我得在他撑不住前...她顿了顿,指尖抚过心口的黑莲纹,替他撑着。
刀七婶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忽然又闻到那股药香——比之前更浓了,带着点清苦的甜,像某种大药初成的味道。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旱烟杆,发现烟锅里不知何时落了粒丹砂,红得像血。
凤知微穿行在断崖峡谷间,晨雾漫过她的靴面。
识海里的活典突然发出轻响,心镜童子的尖叫炸在耳边:警报!
警报——
她脚步一顿,抬头望向天际。
远处的云层里,有什么东西在撕裂,露出漆黑的裂缝,像只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