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深处的雷光突然凝作实质,千根银针在云底排成扇形阵列,每一根都泛着冷冽的银芒,像是天地间最锋利的判官笔。
凤知微仰头望着那片由银针组成的星河,耳中炸响药神残念的第一问:“若救一人需杀十人,救否?”
她的瞳孔在雷光中收缩成细缝。
前世在神医谷,她曾目睹同门为保药园血脉,将误入的十个山民封入冰棺。
当时她跪在冰窖前三天三夜,最终用半本《毒经》换得十具尸体的自由。
此刻回忆如刀割过神经,她却笑得清浅:“救。若十人皆恶,何惜之有?”话音未落,银针阵列微微震颤,像是被这答案惊得错开半寸。
“第二问!”药神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硬,“若续命将耗尽百年阳寿,愿否?”
凤知微忽然想起重生那日,她趴在凤家祠堂的青石板上,看着自己被废的灵根在血脉里汩汩冒血。
那时她便在想,若能重来,哪怕用百年寿命换一天翻云覆雨,也值了。
她舔了舔发苦的唇,冷笑穿透雷云:“我命由我,不在天册。愿。”
第三问如雷霆砸进识海:“若医术终成屠城利器,弃否?”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回答。
识海边缘的无字丹突然泛起金光,将她前世的记忆碎片投映在空中——师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医道是刀”,师兄将毒药抹在她的针囊上时眼里的阴鸷,还有沧夜抱着她冲进魔宫时,玄甲上碎裂的魔纹比血更刺目。
她望着那些光影,眼中腾起赤焰:“不弃。刀可杀人,亦可斩荆开路——错不在器,在执刀之人。”
“狂妄!”
药神残念的怒吼震得识海地动山摇。
千根银针同时离弦,每一根都精准锁定她的泥丸宫、檀中穴、涌泉穴……七窍与十二经络的要害在银针映照下泛着幽蓝,像是被提前勾了魂的灯。
第一根银针刺入后颈的瞬间,凤知微的膝盖重重砸在虚空中,痛意顺着脊椎窜进大脑,她听见自己的颅骨发出细不可闻的裂响。
“主人!”
一道白影从药典里扑出来。
心镜童子小小的身子挡在她头顶,粉团子似的脸皱成一团,原本清亮的眼瞳里浮起血丝:“主人的知识还没整理完呢!不准把她弄坏!”三百根银针几乎同时扎进童子透明的灵体,每一根都像烧红的铁签,在她身上穿出蜂窝似的孔洞。
灵体开始片片碎裂,像被风吹散的雪。
“滚开!”凤知微嘶吼着抬手去抓,指尖却穿透了童子逐渐透明的肩膀。
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溅在识海大地上,七具影傀从血雾中凝形——那是她前世用七味毒草祭炼的推演分身,此刻同时盘坐,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密密麻麻的医理符文。
剧痛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银针变成重影。
她咬着牙抽出断缘剑的虚影,反手刺进自己心口的幻象。
剑刃穿透幻象的瞬间,真实的识海传来灼烧般的痛,却让她混沌的神志猛地一清。
“以痛止幻,以血祭志——这是我学的第一味药引。”她喘着气将断缘剑往更深里送了寸许,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虚空中凝成“医”字。
药神残念的投影突然剧烈扭曲,那些刺进凤知微识海的银针开始发颤。
她望着银针上流转的雷光,突然想起沧夜说过的话:“魔纹逆刻,可引雷入体。”她的指尖浮起净莲焰,赤金与墨黑交织的火焰舔过银针,竟将金属熔成银液,顺着针孔倒灌回药神投影!
“噗——”
药神残念的投影喷出一团黑雾,身形瞬间缩小了三分之一。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你不怕万劫不复?”
凤知微拄着断缘剑站起身,嘴角的血滴在地上开出红莲。
她望着识海边缘正在蜕变的药典,眼神亮得惊人:“怕?所以我才要变得更强。强到哪怕你归来,也再不能轻易抹杀我想救的人。”
风突然停了。
雷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开,露出湛蓝的识海天空。
那本残破的药典缓缓升起,封面“医道”二字发出金芒,竟裂开一道缝隙。
一朵九瓣黑莲从中飘出,每一瓣都流转着生息与毁灭交织的光——生的那面是嫩绿的芽,死的那面是焦黑的灰。
“叮——”
黑莲轻轻落在凤知微掌心,她的识海突然响起万籁齐鸣。
那些前世记熟的药方、毒谱、针灸图,此刻都活了过来,在她意识里跳着、唱着,像久别重逢的故友。
心镜童子虚弱地飘过来,小手指戳了戳黑莲:“主人……你赢了。活典……认你为主了。”
现实世界的寒玉床突然震颤。
凤知微猛然睁眼,一口鲜血喷在床沿,将雪白的玉石染成腥红。
但她的掌心多了一枚丹丸,原本无字的表面此刻透明如琉璃,内里有星河流动——正是那枚陪她经历三次拷问的无字丹。
“醒了?”
沧夜的声音带着几分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凤知微转头,便见他半跪在床前,玄甲不知何时卸了,露出紧绷的喉结。
他的指尖还扣着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她想缩手,却又舍不得。
“阿蛮还在等我。”她勉强扯出个笑,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但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从前总在排斥她的力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热流,顺着经络往四肢百骸钻,像要把她整个人重新铸一遍。
沧夜的拇指轻轻擦过她嘴角的血渍,指腹的茧蹭得她发痒。
他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那强而有力的跳动。
忽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感知到了,她体内的力量,不再是借来的,不再是偷的,而是真正属于她的,带着她灵魂的温度。
“饿吗?”他突然问。
凤知微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刀七婶的参汤,应该还在廊下石桌上。”
沧夜站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她的脚踝。
他走到门口时顿了顿,侧头看她:“我去端。”
此时,九幽边缘的哨站里,刀七婶正往灶里添柴。
野菜粥的香气飘出来,混着晨雾漫过篱笆。
她望着东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有人在她后颈吹了口气。
她转身去揭锅盖,却见水面映出模糊的影子,像是个穿着玄甲的人,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往魔宫方向走。
“粥要溢了。”她嘟囔着去拿勺子,却没注意到,篱笆外的野菊突然开了,比往年早了整整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