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名龟的背甲还带着废墟的余温,驮着凤知微穿过万兽谷时,林子里的兽群早得了消息。
狼群伏低身子围成半圆,虎豹拱起脊背用皮毛扫开夜露,最胆小的鹿群也凑到龟边,用湿润的鼻尖轻触她垂落的指尖——它们在传递体温,像守着将熄的烛火般,小心翼翼护着她散逸的魂火。
凤知微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
她陷在血梦里。
血色的雾里浮着星图,沧夜的命源星原本像团跳动的黑焰,此刻却暗了三分,数字在星轨上疯狂跳动:一日零半刻,一日零一刻,最后定格成刺眼的一日零六刻。
她想抓那星子,指尖却穿过层层血雾,撞在一堵冰墙上——那是沈砚的识海牢狱,此刻正渗出暗红的血,像被人用钝刀剜开了伤口。
咳——
她猛地坐起,喉间腥甜翻涌,一口鲜血喷在守名龟的甲纹上。
百兽顿时炸起,狼嚎混着虎啸撞碎夜雾,却在触及她颤抖的指尖时又纷纷静了声。
她捂着左肩的黑莲纹,那里正像被火钳烙着,每一下跳动都扯得识海生疼。
星轨童......她哑着嗓子开口,话音未落,耳畔便响起细若蚊蝇的残音。
魂蚀塔启,七日炼魂......沈砚,今日初刑。
这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针,直接扎进她的耳膜。
凤知微瞳孔骤缩,手按在胸口,那里的血契突然灼烧起来,烫得她倒抽冷气——掌心浮起一截断针的虚影,锈迹斑驳的针尖正对着东南方,那是神殿最隐秘的刑狱方向。
是他的针。她低喃,从袖中摸出那截断针。
前世沈砚用半块玄铁为她铸的防身针,如今断成两截,针尖却还留着极淡的愿力,像极了濒死之人最后抓着的救命稻草。
她闭目催动天命药主图,额间的血契泛起青光,可刚触及断针,一股剧痛便顺着经脉窜遍全身——那是被人强行抹除记忆的灼烧感,比剜骨更痛三分。
她又吐了口血,鲜血顺着下巴滴在断针上。
你想听它哭?好啊......
沙哑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凤知微抬头,见魂烛娘不知何时立在月光里,手持的灰烬灯笼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
老妪的指尖沾了点灯芯的灰,轻轻一吹,一线红丝便缠上了断针:但这次点的,是你自己的灯。
红丝刚触到断针,七道记忆便如利刃般扎进凤知微的识海。
她看见墨七跪在暗室里,瓷碗中的忘恩汤泛着幽蓝,他捧碗的手在抖,泪水砸进汤里,溅起的毒液却蚀穿了地砖:对不起......阿微,我护不住医典......
她看见火盆里的《瘟疫辨》在燃烧,纸页上她亲手批注的字迹正蜷成灰,墨七的倒影在火里扭曲,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样,你就不会怪我没用了吧?
最后一幕,是沈砚的识海牢前。
墨七割开手腕,鲜血在石壁上写:我已不配做她的朋友,血字未干,他便被神卫拖走,背影踉跄得像片枯叶。
每段记忆都裹着原主的临终之痛,凤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舌尖尝到浓重的血腥——她咬破了自己,用痛觉当锚,在识海里构建起残忆熔炉。
七段泣声在炉中翻涌,最后凝成一枚漆黑的丹丸,表面还沾着未干的泪。
泣锋丹。她将丹丸塞进嘴里,丹药刚入喉便化作灼烧的流火,顺着经脉烧到眼眶。
两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却在触及断针的瞬间,针尖突然发出清鸣——
他在......等你。
坐标在识海浮现,是魂蚀塔第七层的妄念井底。
凤知微抹了把脸上的血,召出噬灵鼠王的残魂:去吞了塔周的怨气,给我开道。残魂化作黑雾窜向夜空,她望着守名龟,龟甲上的万人名册突然亮起三盏星火,皆指向二字。
只剩三个了。她扯下衣襟裹住额间的伤,血浸透了布料,却掩不住眼底的冷光,这次不是救人......是抢人。
万兽谷的夜风卷起她的衣摆,她踩着守名龟的背甲跃向空中,禁空结界在噬灵鼠王的啃噬下裂开缝隙。
等她落在魂蚀塔底的密道入口时,心口突然一阵剧痛——沧夜的命源星又暗了,余寿数字跳成一日零六刻。
她抚过左肩的黑莲,指尖染血,在石壁上刻下救一人,杀一人六个字。
刻刀入石的声响惊起密道内的残音雀,那鸟扑棱着翅膀,重复着沈砚识海崩解前的最后一句话:她不会来了......她不会来了......
凤知微的脚步顿住。
她转身看向密道深处,黑暗里那双残音雀的眼睛泛着幽绿,像极了沈砚被囚禁时的模样。
她伸手扯下脸上的血布,露出染血的眉眼,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还没死——你怎么敢替我说不?
话音未落,她已一脚踏进密道。
黑暗瞬间将她吞没,唯有石壁上的血字还泛着微光。
密道深处的空气渐渐变得粘稠,像浸了血的浆糊,粘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她摸出腰间的匕首,刀尖点地,在地上划出火星——前面的回廊扭曲得不成样子,墙壁上的刻痕像无数张咧开的嘴,正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魂蚀塔底层的空气,开始有了血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