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落地无声,卷起的风压却让屋顶的瓦片轻轻震颤。
沧夜一身玄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独那双暗金色的瞳孔,犹如潜伏在深渊中的神只,透着足以冰封万物的冷意。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凤知微,最终定格在她微蜷的掌心。
那里,一道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痕,正散发着一丝极淡却又霸道无比的灵力波动。
那是激活锁灵钉,强行借用腾蛇血脉之力的代价。
沧夜的眸光骤然一沉,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凝结成霜。
“你动用了腾蛇血引?”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质问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入耳膜。
凤知微却像是没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威压,反而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挑衅。
“若不动用,怎能请得动您这尊大驾亲自现身?”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再说了……”
她忽然抬起纤细的手臂,素白的手指划破夜空,径直指向远处被黑暗吞噬的幽谷深处,“真正的账,不在这里算。在下面。”
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沧夜的金瞳微微眯起。
只见远处的悬崖峭壁之下,一座被粗壮如蟒的藤蔓死死封锁的古老石门,在月色下显露出半个轮廓。
石门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几个古篆大字,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股肃杀之气依旧扑面而来——堕魂禁地,擅入者诛。
这便是凤家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禁忌。
地宫入口被高阶阵法封印了数百年,想要开启,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凤家最纯正的嫡系血脉,以及散落在家族各处的三枚秘钥。
执法堂对此地看得比命还重,在凤知微引起骚动后,更是连夜加派了三倍的守卫,并由大统领影十三亲自率领一支死士小队,十二时辰轮番值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然而,凤知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强攻。
三日前,她以“感谢老执事赠药之恩,欲亲自采药回报”为名,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后山药圃。
也正是那一次,她不动声色地将三株外形酷似普通安神草的“迷神兰”混入了送往守卫营地的食材中。
此花无色无味,更无剧毒,却有一个诡异的特性——服用者会在子时过后,神识受到干扰,产生短暂的方位错乱与人物认知幻觉。
是夜,三更刚过,月黑风高。
地宫入口处的守卫们果然开始出现异状。
他们眼神恍惚,眼中的同伴在迷神兰的药力作用下,竟扭曲成了觊觎禁地的狰狞敌人。
一声惊恐的怒吼划破寂静,厮杀瞬间爆发。
刀剑碰撞声、怒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之中,凤知微带着福伯,两人换上早已备好的巡察仆役服饰,低着头,步伐沉稳地穿过厮杀的人群。
她径直走到一根不起眼的灯柱前,在福伯的掩护下,手指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敲击柱身。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灯柱下方弹出一个暗格,一枚古朴的青铜钥匙静静躺在其中。
第一枚秘钥,到手。
第二枚秘钥,藏于凤家祠堂。
它被巧妙地嵌在第一代家主的祖宗牌位之后,唯有在香火最旺盛的祭典之时,将牌位请下,才能显露机关。
凤知微等不了祭典。
她在前一日,便以吊唁之名,亲自去祠堂上了一炷香。
那香,是她用七种名贵香料混合特制的“凝魂香”,而其中,还掺入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梦魇蛊粉”。
当晚,祠堂之内异象陡生。
供奉在最高处的第一代家主牌位,竟在昏暗的烛火下缓缓“流下”两行血泪,阴风阵阵,鬼哭之声若有似无。
负责看守祠堂的仆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去禀报长老。
族中长老们闻讯大惊失色,以为是先祖之灵震怒示警,惊惧之下,连夜召集族人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净坛仪式。
为了彻底净化,他们不得不将所有祖宗牌位小心翼翼地请出祠堂,移至露天祭坛。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空无一人的祠堂。
凤知微轻易地从那空空如也的牌位凹槽中,取走了第二枚秘钥。
临走前,她的目光落在凹槽角落,那里竟嵌着一块不起眼的残破石碑碎片,上面依稀可见“涅盘心核”四个字。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母亲的遗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用一块准备好的普通石片替换,将那块残碑碎片揣入怀中。
最后一枚秘钥,由影十三贴身携带,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铁指虎,既是钥匙,也是一件凶器。
想从影十三这样的高手身上抢东西,无异于虎口拔牙。
但凤知微再次选择了攻心为上。
她利用了数日前为那位老执事试药时,悄然留下的后手——“蚀脉归元散”。
此药虽能治愈沉疴,却会在痊愈者体内残留下一丝极其隐蔽的反向灵气回路,平时毫无影响,可一旦被特定的符纸引动,便会瞬间爆发。
就在执法堂众人因祠堂异象而人心惶惶之时,那位刚刚痊愈的老执事在议事厅中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在倒下的前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指着不远处的影十三,嘶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影十三……偷换丹方!害我!”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影十三负责家族丹药库的守卫,这个指控非同小可。
执法堂长老为证清白,当即下令彻查。
影十三百口莫辩,被迫当众脱下劲装,接受搜身。
就在他解下腰带,那枚黑铁指虎随之滑落的瞬间,一根细若不见的蛛丝从房梁之上悄然垂下,精准地勾住指虎,一闪即逝。
全程,凤知微未曾落地一步。
此刻,幽谷入口。
三枚形态各异的秘钥在凤知微手中齐聚,她按照特定的顺序,依次将其嵌入石门对应的凹槽之中。
“咔……咔嚓……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仿佛积郁了千年的毒瘴,夹杂着浓郁的血腥与腐朽气息,如决堤的洪水般翻涌而出,所过之处,藤蔓瞬间枯萎,岩石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凤知微!尔敢!”
一声厉喝自身后传来,影十三带着一身伤痕,踉跄着追至。
他刚才在执法堂的混乱中,已然后知后觉地发现秘钥被盗,此刻见到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此地乃先祖禁地,供奉着凤家英灵,你竟敢亵渎至此?!”
凤知微缓缓回首,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一个近乎妖异的笑容。
她手中忽然扬起一把灰白色的粉末,迎着那扑面而来的毒瘴洒了出去。
“是赤炎草灰和腐心藤汁调制的‘引毒饵’!”影十三脸色剧变,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然而,已经晚了。
那灰白色的粉末一接触到毒瘴,仿佛火星落入了油锅,瞬间引发了剧烈的连锁反应。
原本向外扩散的瘴气,竟如同有了生命的活物般,猛地倒卷而回,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咆哮着将刚刚冲到近前的影十三彻底吞没。
凄厉的惨叫声在剧痛中响起,影十三的身体在毒瘴中迅速消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凤知微那毫无波澜的眼眸,以及她踏入黑暗门内的背影。
“不是我要亵渎……”她轻柔的声音飘散在毒瘴之中,“是你们,一直不敢面对里面的东西。”
轰然一声巨响,石门在她身后彻底闭合,将一切声音与光亮隔绝。
幽谷重归死寂,只余下那缓缓消散的毒瘴,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而远在天际的云端之上,沧夜负手而立,金色的瞳孔穿透层层黑暗,凝视着那座闭合的石门,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她进去了……”
“那个地方,连我都曾止步。”
石门之后,是一片极致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凤知微的脚步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清晰而又孤独,仿佛踏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上。
她没有立刻点燃火折,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感官与这片沉睡了数百年的黑暗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顺着冰冷的石壁,悄然钻入了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