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深处,寒气凝结成冰棱,自岩顶倒垂而下,如一柄柄利剑,遥遥指着冰莲台上的那道身影。
沧夜周身缠绕的黑焰并非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种由极致阳火之力催发的灵魂具象,每一次吞吐,都让周遭的温度骤降数分,仿佛连光线也要被这诡异的能量吞噬。
“你在做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玄铁在冰川上摩擦,沙哑而冷厉。
这三个字,是他三日来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
凤知微没有抬头,纤细的手指依旧稳定地用一根磨得发亮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一片附着在岩壁上的干枯苔藓。
那苔藓色泽灰败,毫不起眼,但在她眼中却胜过千金。
“采集‘霜魂菌’,”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与这洞窟的死寂融为一体,“此物生于极寒与极阳交汇之地,能有效延缓神经在火焰灼烧下的腐化速度。”
她将那片比指甲盖还小的菌类放入一个特制的琉璃瓶中,这才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没有半分畏惧,“你右手小指的指尖,已经彻底失去知觉了。这种事,你瞒不过我。”
沧夜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骤然一缩,缠绕在他身上的黑焰也随之剧烈波动了一下。
他没有否认,因为那是事实。
焚魂之咒正以一种无可逆转的速度,从内而外地将他蚕食,先是知觉,然后是血肉,最后是灵魂。
“三日已过,你可以走了。”他移开视线,语气比洞中的寒冰还要冷硬。
这是驱逐,也是最后的警告。
凤知微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残页,轻轻铺在膝上。
正是那部被世人视为至邪之物的《阴脉通玄录》。
“你知道为什么‘秽血经’的最后一章,会突兀地写着‘腾蛇之血,可净万秽’吗?”她不答反问,指尖轻轻点在残页的字迹上。
不等沧夜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引人堕落的邪术,而是一部上古医典的残篇。世人只看到它修炼方式的阴狠毒辣,却不知其核心,记载的是一种‘以毒攻毒,向死而生’的极端疗法。”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沧夜身上,这一次,带上了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你的‘焚魂之咒’,其本质是体内阳火过盛,超出了灵魂所能承载的极限,从而引发的灵魂自燃。而‘秽血经’所修出的力量,属极阴至寒,恰好能与你的阳火相互克制,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自信而从容的浅笑,“所以,三天前在山涧旁,我说‘我能救你’,并非是在赌命。从你选择修炼‘秽血经’自救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被我算准了。”
沧夜的瞳孔猛地收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秘密,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她怎么可能只凭几眼就看穿了他最大的依仗和最深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的小巧身影如闪电般从洞口掠入,悄无声息地落在凤知微的掌心。
正是她那只神秘的灵宠,小紫。
小紫张开嘴,吐出一块暗沉的石片,稳稳地落在凤知微的手上。
石片不过巴掌大小,边缘布满碎裂的痕迹,显然是从某处巨大的石壁上剥落下来的。
它的表面,赫然雕刻着一条盘绕的巨蛇,蛇身鳞甲分明,栩栩如生,正是上古神兽腾蛇的图腾。
而在图腾下方,一行模糊不清的上古铭文依稀可辨。
凤知微的指尖轻抚过那些冰冷的文字,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指尖窜入脑海。
“血契未定,魂引已通。”
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记忆深处炸响!
一幅尘封已久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那是在她前世,神医谷最深处的禁地石室中,一面无人能解的祭祀壁画。
她曾无数次临摹研究,却始终不得其解。
而这块石片上的图腾和铭文,正是那壁画最核心,也最残缺的一角!
原来如此……原来她与他之间的纠葛,早在重生之前,甚至更久远的过去,就已经被刻在了这命运的石板上。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猛地打断了凤知微的思绪。
她骇然抬头,只见盘坐在冰莲台上的沧夜突然暴起,双目赤红如血,七窍之中竟同时溢出黑色的火焰!
焚魂之咒,毫无征兆地全面爆发了!
洞窟内的温度瞬间飙升,冰棱融化,水汽蒸腾,整个空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沧夜的身体被黑焰彻底包裹,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抽搐都让山壁为之震颤。
“不好!”凤知微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
她如一支离弦的箭矢,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在靠近那灼人黑焰的瞬间,她将一枚早已备好的深褐色药丸弹出,精准地射入沧夜因嘶吼而张开的口中。
“断息丸!”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冰冷的药力瞬间封锁住他的呼吸与心脉,强行让他陷入假死状态。
与此同时,凤知微欺身至他背后,双手十指翻飞,数根银针自指间弹出,带着破空之声,快、准、狠地刺入他背后的十二处致命大穴!
“噗嗤!”
银针刺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针落之处,黑焰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上涌,瞬间将银针烧得通红,连带着她捏着针尾的手指也被灼伤,皮肉焦黑,冒起一阵青烟,钻心刺痛。
但她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更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
她强忍着剧痛,将内力灌注于指尖,死死封住那十二处穴位,强行截断了焚魂火流在他体内的暴走路径。
“别怕……”她贴近他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耳畔,声音嘶哑却异常镇定,“疼,说明你还活着。等你什么时候感觉不到疼了,那才是真的死了。”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火焰与痛苦的屏障,传入了沧夜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焚尽万物的黑焰终于缓缓平息,重新收敛回他的体内。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挣扎着从洞口的冰帘缝隙中透了进来。
沧夜终于平静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在不远处墙边昏睡过去的凤知微。
她脸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那几根被鲜血和灼伤染得斑驳的银针,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落,指尖的焦黑触目惊心。
他挣扎着坐起身,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但那股焚魂噬骨的痛苦却真的消失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复杂难明。
他缓缓伸出那只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右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迟疑的轨迹,最终,悬停在她白皙纤弱的颈侧动脉上方,相隔不过寸许。
那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在与他体内的某种力量遥相呼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她紧闭的眼皮忽然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一道轻若梦呓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你在查血引共鸣……放心,我现在还不会让你死。”
沧夜的手猛地一僵,如同被惊雷劈中,缓缓收了回去。
洞窟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他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干涩沙哑:“为何帮我?”
凤知微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怜悯。
“因为我比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被人当成棋子,当作垫脚石是什么滋味。”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重量,“而你……不该输给那种可笑的命运。”
话音落下,洞窟内外,仿佛天地也为这一刻屏息。
那呼啸了三日三夜,仿佛要将整座雪山掀翻的风雪,在此刻竟诡异地停歇了。
死寂取代了狂暴,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