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医手中的卷轴仿佛是催命的符咒,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在悬壶居门前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扫过众人惊愕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凤氏,你还有何话可说?来人,给我封!”
“慢着!”一声娇喝,阿蛮壮硕的身躯如一堵墙般挡在门前,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金牌,高高举起,“我们有陛下亲赐的‘仁心济世’金牌在此,谁敢放肆!”
金牌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刺得衙役们有些睁不开眼。
刘御医却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嗤笑道:“无知村妇!金牌嘉奖的是善举,可抵不了大周的律法!本官今日奉的是太医院与刑部联合之令,查的是你家主人滥用禁药‘腐心萃’,毒害百姓,此乃重罪!金牌也保不了她!”
他加重了“禁药”二字,百姓中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赤面瘟固然可怕,可“腐心萃”的凶名更是流传已久,传说沾之即死,化骨成水。
“胡说八道!我家小姐用的药救了全城的人!”阿蛮气得满脸通红。
“救人?还是害人,搜过便知!”刘御医大手一挥,再不废话,“给我闯进去,药房是重点,一寸都不能放过!”
皂衣衙役如狼似虎,就要往里冲。
就在这时,三声清脆的击掌声,从悬壶居的台阶上传来,不响,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凤知微一袭素衣,静立于门前台阶之上,神情淡然,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随着她的掌声落下,异变陡生!
原本还在街角窃窃私语、围观看戏的百姓们,像是收到了某种号令,瞬间动了。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里三层外三层,眨眼间就将衙役和刘御医反包围在悬壶居门前。
他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段段鲜红的绸布,高高举过头顶,上面用最质朴的墨迹写着同一行字——“谢凤娘子救命之恩”!
成百上千条红绸汇成一片红色的海洋,无声的感激与支持,形成了一股比刀剑更具压迫感的力量。
衙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步步后退,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被压了下去。
刘御医脸色一变,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在短短数日内,在这京城底层拥有如此恐怖的号召力。
凤知微缓步走下台阶,清越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刘大人,既然你言之凿凿,说我用禁药,可敢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与我对质验药?”
她没等刘御医回答,手腕一翻,三个精致的白瓷瓶已然出现在掌中。
“这便是我治疗赤面瘟所用的三味主药,此为清瘴散,此为腐心萃提纯液,此为十宣放血后的固元剂。刘大人是四品御医,想必见多识广,不妨当众一试?”
刘御医看着那三个瓶子,尤其是提到“腐心萃”时,眼皮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厉声道:“一派胡言!此等邪毒之物,岂能轻试!你是想当众毒杀本官吗?”
“呵。”凤知微一声轻笑,清冷如月光,“刘大人不敢,那便由我代劳。”
话音未落,她已打开第一个瓶塞,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仰头干脆利落地吞了下去。
“小姐!”阿蛮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扑上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凤知微的脸上,等待着毒发的一刻。
一息,两息……十息过去了。
凤知微非但没有七窍流血,反而面色愈发红润。
她微微俯身,猛地咳嗽一声,竟咳出一口带着腥臭的乌黑浓痰。
“诸位请看。”她直起身,气息平稳,“此药名为清瘴散,入体后非但无害,反而能搜罗五脏六腑的沉珂腐毒,将其逼出体外。刘大人,你看到了吗?”
刘御医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凤知微没再看他,转而打开了第二个瓶子。
瓶中是澄清透明的液体,她取过旁边药童递来的一碗清水,轻轻滴入一滴。
只见那清水瞬间“嗡”地一声,泛起诡异的幽绿色光芒,仿佛一碗剧毒。
“这,便是我提纯后的腐心萃。”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全场鸦雀无声,“它的毒性浓度,是原始孢子的十倍。但只要配比得当,它就是以毒攻毒的无上良药。刘大人若不信它的疗效,现场可有高热不退的患者?我担保,三刻钟内,热退人安。”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位抱着孙儿的老妇人便哭喊着挤上前来:“凤娘子,神医啊!我的孙儿昨夜突然高热不止,吃了多少药都没用,眼看就要烧坏了,求您救救他!”
凤知微接过那被烧得小脸通红、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孩童,动作娴熟地从瓶中用细管取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液体,兑入温水中,精准地喂入孩童口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刘御医也死死盯着那孩子。
奇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孩童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原本滚烫的体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落。
又过了片刻,他竟缓缓睁开眼,虚弱地唤了一声:“奶……奶奶……”
“轰!”人群彻底沸腾了!
“神了!”“真是神医啊!”“凤娘子是活菩萨!”喝彩声、感激声响彻云霄。
刘御医的脸已经不是铁青,而是近乎死灰。
他却依旧强撑着,嘶哑地狡辩:“巧合!这不过是巧合!谁知是不是你这毒药之功!”
“巧合?”凤知微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拿起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瓶子,从中倒出一枚乌黑发亮的药丸,在指尖捻动。
“刘大人,这枚丹药,我叫它‘反噬丸’,是我算到今日会有此一劫,特意为您准备的。”
她幽幽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刘御医:“它的成分很简单,有断肠草的汁液,噬灵鼠的唾液,以及……一点点您刚才趁乱,偷偷洒在我悬壶居门槛上的‘定踪粉’。”
刘御医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以为,你做的小动作,没人发现?”凤知微的声音陡然转冷,“小紫,出来给刘大人看看证据!”
随着她一声令下,悬壶居的屋檐下、门缝里、墙角边,瞬间涌出一大群拇指大小的灰色老鼠。
它们训练有素,毫不畏人,每一只嘴里都叼着一小撮亮蓝色的粉末,径直跑到刘御医的脚下,将粉末堆成一小堆,然后齐刷刷地抬头看着他。
那蓝色粉末,正是京城济世堂秘制的追踪药尘,刘御医出发送人撒下,本想作为栽赃的后手,没想到竟被这样揭露出来!
“刘大人,”凤知微把玩着那枚黑色的反噬丸,一步步向他走近,“现在,你要不要也尝一颗?我保证,它的药效温和得很,只是让你在未来三天里,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而已。”
刘御医被那群老鼠和凤知微冰冷的眼神吓得魂不附体,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华贵的官服。
就在这剑拔弩张,胜负已分的时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尖锐的喝声划破长空:“圣旨到——!”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一匹快马绝尘而来,骑士翻身下马,手中高举一卷明黄的丝帛,径直穿过人群,来到悬壶居门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医师凤氏,医术卓绝,于京城瘟疫之中,解民倒悬,功在社稷。特准‘悬壶居’备案行医,入太医院甲等名录,享三品以下官员同等礼遇。钦此!”
圣旨一出,满场皆惊,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这不仅仅是为凤知微正名,更是皇家的最高认可!
凤知微缓缓上前,恭敬地接过了圣旨。
但她没有去看地上瘫软如泥的刘御医,而是抬起眼,望向了远处那巍峨的宫墙,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多谢三殿下,费心了。”她心中低语。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皇宫偏殿之中,一袭玄衣的沈砚刚刚放下手中的朱笔,殿内熏香袅袅。
他对身旁长身玉立的幕僚淡然吩咐:“传令下去,户部即日起,向悬壶居开放‘甲等药材库’,所有用度,不受限制。”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九幽深渊,一处阴气森森的巨大洞窟内。
巨大的黑色玄石之上,盘踞着一道令人心悸的身影。
他有着近乎妖冶的俊美面容,金色的竖瞳不带一丝情感,一条覆盖着细密黑鳞的蛇尾在地面上轻轻扫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药……倒是越来越像我族失传的古方了。”沧夜低声自语,声音仿佛来自亘古的寒冰。
他缓缓睁开那双摄人心魄的金瞳,寒光乍现,洞窟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也罢,是时候去京城看看,那只胆大包天的小狐狸,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悬壶居门前的风波终于平息。
这一日,前来道贺与求医的百姓几乎踏破了门槛,直至夜深,长街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次日天还未亮,一抹晨曦刚刚染上屋檐,便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