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的凉意顺着脊背窜上来时,凤知微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幽蓝火焰在青铜灯树间流转,将黑玉穹顶映得像浸透了墨的夜空。
她记得自己最后是在悬壶居的密室里施逆脉术,怎么会——
别动。
沙哑的男声像淬了冰的刀刃,从左侧传来。
凤知微惊得要坐起,却被一阵锐痛攫住经脉,喉间溢出半声闷哼。
沧夜不知何时立在床前,玄色广袖垂落如瀑,手中青瓷碗腾起缕缕寒气。
他眼下浮着青黑,像被墨染过的蝶翼,连眉峰都压得低了些:经脉刚用魔血重塑,禁不起折腾。
凤知微盯着他指尖的药汤。
汤里飘着半朵冰魄莲,花瓣边缘凝着细雪,分明是极寒之地才有的灵草。
她垂眸时瞥见自己腕间,淡金色纹路正顺着血管往小臂攀爬,像被风吹开的金线:这是......
魔血同化的印记。沧夜将药碗递到她手边,喝了它,能加快融合。
她没接,反而撑着床沿坐直。
密室里的药香早被沉水香取代,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冷冽的金属味。魔尊大人何时成了护工?她指尖敲了敲碗沿,我记得悬壶居的医馆还在帝都,您这是把我绑到九幽来了?
沧夜指节在碗底叩了叩,青瓷与黑玉案几相碰,发出清响:你施逆脉术引魔血同频时,经脉崩裂了七处。他忽然俯身,玄色发尾扫过她肩颈,若我晚半步接住你,现在躺在这里的,该是具尸体。
凤知微呼吸一滞。
前世她作为神医谷首徒,最擅调理经脉,自然知道逆脉术的凶险。
可当时她算准了沧夜不会眼睁睁看她死——毕竟这具身体里,正流淌着能驯化他魔血的关键。
所以您就把我劫到魔宫?她挑眉,帝都还有病人等着我开方,赵铮那老匹夫昨日刚查封了城南医馆......
不用等了。
沧夜抬手,空中浮起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帝都最繁华的青竹街,悬壶居朱漆匾额被人用黑布蒙了,几个士兵正往门上贴封条。
为首的将军穿着玄铁鳞甲,正是赵铮。
奉凌王令,此馆私藏邪修典籍,即日起查封!赵铮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凡与悬壶居有往来者,三日内到京兆府报备......
荒唐!围观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老妇,拄着拐杖直敲士兵的刀鞘,上月我家孙儿高热不退,是凤大夫用半枚冰魄丹救的命!
她要是邪修,天下还有好人吗?
就是!前日我家闺女难产,凤大夫在雨里守了半夜......
住口!赵铮横刀一劈,将老妇的拐杖砍成两截,再敢替逆贼说话,连你们一并抓了!
水镜里的噪杂突然被截断。
凤知微望着镜中颤抖的老妇,喉间泛起暖意。
她前世救人无数,却从未被人这样护着——上一世的亲信在她药里下毒时,百姓们举着火把喊的是神医谷妖女。
人心易变。沧夜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今日举着火把为你喊冤,明日就能举着火把烧你尸首。他指尖拂过水镜,画面碎成星芒,我带你来九幽,是让你活着。
可我要的从来不是活着。凤知微将药碗重重搁在案上,瓷底与黑玉相碰的脆响里,她盯着他猩红的眼尾,我要赵铮跪在悬壶居门前,把封条一张张撕下来;要凌王后悔退婚的话,在金殿上跪断腿;要所有踩过我的人......她忽然笑了,眼尾微挑,亲眼看着我站在他们够不着的地方。
殿外传来脚步声。
夜枭掀开门帘进来,玄色劲装沾着北境的风雪:属下查实,《涅盘诀》下半卷确藏在寒渊阁密室。他扫了眼凤知微,喉结动了动,但开启密室需要双魂共契之人。
双魂共契。
凤知微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两人生死相连,气息交融到极致,连魂魄都能感应彼此的存在。
她低头看腕间的金纹,那是魔血驯化后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沧夜没说话,目光却落在她腕间。
他的指节抵着案几,骨节泛白,像是在克制什么。
所以呢?凤知微突然起身。
她的经脉还在刺痛,却走得极稳,直到站在沧夜面前,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暗色,你说我现在是你的人......她踮脚凑近他耳畔,温热的吐息扫过他耳垂,那你要怎么保护你的人?
沧夜的呼吸顿住。
他垂眸时,能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扇形阴影,像只扑棱着翅膀的蝶。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烧起来,比他千年不化的魔火更烫。
你说呢?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手指掐住她后颈,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凤知微能闻到他身上沉水香混着血锈的味道,那是魔尊特有的气息,你要回帝都?
可以。他拇指擦过她唇瓣,一道暗金色魔印从指腹渗入她皮肤,但记住,你每一次出现在人前,都是在我的庇护之下。
凤知微突然笑了。
她能感觉到那道魔印在皮肤下游走,像一条小蛇,将她的气息与沧夜的彻底绑定。那我要光明正大回悬壶居。她退后半步,整理被揉皱的衣袖,开诊那日,我要赵铮亲自来揭封条,要凌王的请帖送到魔宫门口......
随你。沧夜扯了扯嘴角,那表情像是笑,又像是被什么情绪哽住,只要你......他突然顿住,转身走向案几,背对着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别再拿命赌。
殿外的魔气突然翻涌起来。
九幽的风卷着黑雾撞在窗棂上,青铜灯树的火焰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凤知微望着他微颤的肩背,忽然想起逆脉术最后一刻,她看见他眼底的暗色旋涡——那不是愤怒,是恐惧。
成交。她弯腰拾起地上的药碗,仰头将药汤饮尽。
冰魄莲的凉意顺着喉咙滑入丹田,与腕间的金纹共鸣,在体内掀起一阵暖流。
夜枭不知何时退了出去,门帘在风里晃了晃,又静静垂下。
对了。凤知微舔了舔唇,药汁的苦还留在舌尖,轮回井的动静,最近是不是更频繁了?
沧夜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魔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冷硬: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凤知微笑着摇头,但我猜......她指腹摩挲着腕间的金纹,很快就会知道了。
地底深处传来闷响,像是什么古老的器物被推开。
凤知微望着穹顶,忽然想起前世濒死时,耳边响起的那句低语:承愿者至,门启之时,命定之人,共赴永夜。
此刻,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暮色漫进殿内时,凤知微坐在寒玉床上。
她垂眸望着腕间的淡金纹路,指尖轻轻抚过。
那纹路随着她的动作亮起微光,像在回应什么。
殿外传来夜枭的禀报声,说魔宫的飞骑已经备好,明日清晨就能启程回帝都。
凤知微望着窗外翻涌的魔气,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一次,她要让所有人知道——
凤知微,不再是任人践踏的废柴。
而她身边,站着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