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层幻境的雾气裹着她的腰,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往地心拖。
凤知微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前三次吞断魂露时,药汁灼烧的红痕。
喉间泛起苦意,她摸出第四颗丹药,指腹在丹丸上摩挲片刻,终究还是送入口中。
药汁入喉的刹那,幻境骤变。
她站在一间破屋里。
土坯墙缝里漏进的光,在霉味里浮着,照见她重生那日的自己——正趴在草席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浑身经脉像被千万根细针扎着,痛得额头抵在地上,却仍扯着嘴角冷笑。
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夹杂着凌王府下人的尖嗓:凤家嫡女灵根尽废,不配为凌王妃!
这一世,我要让所有人仰视我。
重生的凤知微咬着牙说出的誓言,此刻在幻境里清晰得像晨钟。
可听在如今的凤知微耳中,却像隔了层毛玻璃——她竟记不清当时的愤怒有多滚烫,只记得自己说完那句话后,撑着爬起来,摇摇晃晃推开破门,在荒野里捡到了一团蜷缩的黑影。
是蛇。她对着空气轻声道。
幻境里的画面开始模糊,草席上的少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夜的山洞。
石缝里漏下月光,照见她蹲在篝火旁,用银针挑开黑蛇后颈的毒刺。
黑蛇遍体鳞伤,却固执地不肯闭眼,冰蓝色的竖瞳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寒星。
你当时疼得厉害,却不肯缩一下。凤知微伸出手,指尖要碰到幻境里的蛇身时,雾气突然翻涌。
她踉跄一步,再睁眼时,已身处漆黑的深渊之下。
第五层幻境到了。
这里是九幽深渊?
凤知微仰头,只见上方是翻涌的黑雾,脚下是沸腾的魔焰。
而正中央悬浮着一枚黑莲印记,花瓣上缠着无数银线,每根银线都泛着幽光,像极了她额心与沧夜血契的纹路。
黑莲缓缓搏动,每一下都震得她识海发疼,仿佛在呼应她的心跳。
此蛊名为。
无相判官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惊得凤知微猛地转头。
可镜殿守卫者并未现身,只有他的声音裹着回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非毒非咒,以施术者之愿为食,锚定魂魄于轮回。
种蛊之人,必耗尽自身情根,终成无情之体。
凤知微的瞳孔骤缩。
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轮回结束,记忆都会被撕扯着遗忘——不是沧夜用蛊控制她,而是他用自己千年的情愿,在天道要碾碎她魂魄时,用这蛊把她一次次拽回人间!
那些她以为的宿命轮回,全是他跪在命运脚下,用情根作饵,才换来的一线生机。
原来...是我欠了你千年。她喃喃着,伸手触碰那黑莲。
指尖刚碰到花瓣,幻境再次扭曲。
第六层幻境来得猝不及防。
这次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塞进了一双陌生的眼睛里——那是沧夜的视角。
第三世,她穿着红嫁衣倒在刑场上,万箭穿透胸膛时,他在雪地里狂奔,发间银丝被风扯断,在脸上划出血痕。
他闯进人族禁地,抢那盏能引魂魄入轮回的引魂灯,守灯长老的剑砍断他左臂,他却笑着把灯护在怀里:够了,够送她一程了。
第五世,她被铁链锁在药庐,每日被灌下蚀骨的毒药。
他躲在房梁上,看着她苍白的脸,指尖掐进木梁里,木屑混着血簌簌落下。
最后他放了把火,火势吞没药庐时,他站在废墟外,看着她跌跌撞撞跑出来,染血的裙角扫过他脚边,却始终没抬头看他一眼。
第七世,她刚重生在凤家破屋,灵魂波动像黑夜里的萤火。
他化回黑蛇,忍着她误喂的毒药钻心的疼,缩在她枕头下,听她对着月光发誓:这一世,我要站在最高处。那时他蛇尾蜷成小团,心想这样也好,只要她活着,怎样都好。
画面闪回时,凤知微的脸已被泪水打湿。
她终于看清了那些被遗忘的碎片——原来每次她以为的,都是他在黑暗里铺好的路;每次她以为的命不该绝,都是他跪在轮回道上,用半条命换的转机。
沧夜...她对着虚空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
可幻境没有回应,雾气再次翻涌,第七层幻境前,忆魇童最后一次出现。
那团由记忆碎片化成的小影子,此刻坐在破碎的镜面上,布偶的眼眶里空无一物。
它望着凤知微,嘴角还挂着那种天真的笑:姐姐,这是最后一段记忆了。
忘了我也没关系,但我记得你。
凤知微跪下来,伸手要抱它。
可手掌穿过它的身体,只触到一片虚无。
她这才惊觉,忆魇童的身影正在变淡,像春雪落在热石上,眨眼就要化尽。
我记得你。她哽咽着说,你陪我走过七重幻境,帮我捡回被撕碎的记忆。
忆魇童歪了歪头,举起布偶。
这次布偶手里没有烛火,只有一片褪色的碎布——那是她初见沧夜时,披在身上的旧斗篷角。
姐姐要勇敢哦。它轻声说完,就这么消散在风里。
凤知微攥紧那片碎布,摸出最后一颗断魂露。
药汁顺着喉咙滚下时,她眼前浮现出初见的场景:她站在九幽殿的台阶下,仰望着高坐王座的沧夜。
他的黑焰在周身翻涌,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冰,却在看见她时,瞳孔微微收缩。
我能治你千年顽疾。那时的她扬着下巴说。
你不怕死?他的声音像淬了霜。
怕,但更怕错过。
此刻的凤知微张了张嘴,却发现这句话已经在记忆里模糊。
她急得去抓,可那些字像沙粒,从指缝里簌簌往下掉。
终于,她触到了噬愿蛊的本体。
那枚黑莲此刻就在她掌心,每一次搏动都扯着她的魂魄。
她抽出腰间的剑,剑尖抵住黑莲,却迟迟无法落下。
幻境里,沧夜站在轮回池边,眼神悲恸地推着她:这是唯一的解法...只要你能活下来。
我不要这样的活法!凤知微突然吼出声。
她收剑入鞘,反手咬破掌心,鲜血滴在黑莲上。
红与黑交融的刹那,黑莲突然剧烈震颤,那些缠着它的银线断裂。
你要我活着,可没说不准我改写结局!她嘶声喊,我不要你耗尽自己来守我!
我要你活着,清醒地、好好地,和我一起看日出!
整座镜殿都在震颤。
无相判官的青铜面具地裂开一线,露出下面一双震惊的眼——他守了因果镜殿千年,从未见过有人能以情破蛊,以愿逆命。
黑莲的银线断得更彻底了。
凤知微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眼底涌出,那是被蛊虫封锁了七世的眼泪。
她望着黑莲中央逐渐清晰的身影——是沧夜,他闭着眼,眉峰仍皱着,像在做什么噩梦。
沧夜,她伸手抚上他的脸,该醒了。
话音未落,镜殿穹顶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因果链断裂的余波像风暴,卷着碎镜渣劈头盖脸砸下来。
凤知微眼前一黑,踉跄着栽倒在地。
意识消散前,她最后触到的,是一只冰凉的手,正轻轻攥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