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井的轰鸣声在雪地里荡开最后一圈涟漪时,凤知微怀里的女尸突然轻颤了一下。
她的灵识在复苏。沧夜垂眸,玄色大氅上的魔纹随着他的话音流转成暗赤纹路,但很弱,像风中残烛。
凤知微低头,见女尸左眼角的朱砂痣正泛起极淡的金芒,与她眉心新凝成的赤黑双莲印遥相呼应。
守井童的啼鸣忽然拔高,震得积雪从枝头簌簌坠落,露出藏在雪幕里的三道身影——玄律子负手而立,道袍被逆卷的风掀起,金鳞妃足踏龙鳞纹云靴,发间龙角金饰微颤,最前头的素衣男子怀抱一卷青帛,正是无字楼之主缄言君。
守律使亲临。凤知微将女尸小心交给沧夜,指尖抚过腰间发烫的黑莲玉佩,可是来问我毁井之罪?
玄律子望着她眉心的双生莲印,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他还在神殿观星阁,看着归墟星位突然从暗紫转为赤金,像一把火要烧穿星图。
此刻亲眼见她站在废墟前,发梢沾着碎冰,眼底却燃着比归墟星更炽烈的光——他忽然想起神殿碑文中那句规则如网,困不住破网者。
归墟井立三千年,困过九十六个逆命者。玄律子抬手,掌心浮起一枚青铜令牌,但你是第一个让守律碑发热的。令牌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从今日起,守律司不再干涉你与神殿的因果。
金鳞妃轻笑出声,龙尾金镯撞出清脆声响:我龙族观星台早算出归墟有变,特意绕了北境三城来报——凌王那蠢货正带着十万大军往这里赶,说要替天行道;凤家那老匹夫在祠堂跪了三天,把当年撕你婚书的玉扳指磨得发亮;最妙的是神殿,派了个什么清障使,骑着九凤车,沿途撒逆命者当诛的黄符。
她甩了甩绣着鳞纹的广袖,从怀中取出一卷冰蚕锦:这是我族秘录,记着神殿如何用归墟水抹除轮回者记忆。锦卷展开时,冰蓝色的字迹在雪地里浮动,他们怕的不是你毁井,是怕天下人知道——原来我们的命,早被刻在他们的典上。
缄言君这时上前,将怀中青帛奉至凤知微面前。
青帛未开封,却有墨香溢出,是用活墨写的卷宗:无字楼藏着三千年的原始记录。他指尖拂过帛面,神殿每抹掉一个逆命者的记忆,我们便抄录一份残卷。
您怀里那位姑娘的故事,都在这卷里。
凤知微接过青帛时,女尸的手指突然蜷起,轻轻勾住她的衣袖。
她低头,见女尸眼睫颤动,像是要醒过来,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阿...昭...
沧夜的魔纹突然暴涨,几乎要覆盖整张脸。
他望着女尸的眼神里有一瞬的恍惚,很快被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取代。
他伸手覆住女尸的手背,声音低得像叹息:阿昭...是我。
凤知微猛地抬头。
她从未听过沧夜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是藏了千年的冰棱突然融成春水。
而女尸在听到二字后,睫毛颤得更急,眉心黑莲印记与凤知微的赤黑双莲印同时亮如星火。
原来...凤知微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的痛,你们才是最初的...同命人。
玄律子的道袍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暗红云层,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神殿的清障使到了。
众人抬头,便见九只火凤拉着金车破云而来,车帘掀开处,一道身影踏空而下。
那是个穿金纹法衣的老者,额间嵌着一枚菱形玉牌,正是神殿十二使中的清障使。
逆命者凤知微,毁归墟井,乱轮回序,罪当...
住口。凤知微打断他,怀里的女尸突然发出一声清啸,震得清障使的法衣猎猎作响。
她抱着女尸向前一步,赤黑双莲印在眉心流转如活物,你说我毁井?
我是替三千年困在井里的魂,砸了锁命的笼。
你说我乱序?
我是让天下人知道——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混着女尸觉醒的灵识,像一把刀劈开阴云:我们的命,不写在你们的典上!
清障使的法衣突然出现裂痕,额间玉牌迸出细碎金芒。
他惊恐地望着凤知微身后——沧夜的魔纹已覆盖全身,身后展开九道漆黑魔翼,每一片翼鳞都刻着弑神咒;玄律子的守律令牌碎成齑粉,掌心托起一盏青灯,那是守律司镇压因果的明心灯;金鳞妃指尖凝出龙息剑,龙角金饰泛着刺目的金光;缄言君展开无字卷宗,活墨化作万千利箭,直指清障使咽喉。
退下。玄律子的明心灯照亮雪地,灯芯是守律司三千年的规则,此刻却为凤知微燃成暖金色,这是新秩序与旧神的战,不是你能插手的。
清障使踉跄后退,九凤车发出哀鸣。
他望着众人眼中的光,突然想起神殿典籍里的预言:当黑莲与赤火并蒂,当守律者放下戒尺,当无字书显真容——旧神的黄昏,到了。
他转身欲逃,却被一道魔息缠住脚踝。
沧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想走?
神殿欠她的,欠这井里的魂的,你替他们还。
凤知微伸手按住他的肩:不必。她望着清障使惊恐的眼,我要他活着回神殿,告诉那些老东西——她指尖拂过眉心双莲,下一次见面,我要他们跪着,把刻着我们命的典,烧给三千年的魂看。
清障使连滚带爬地上了九凤车。
九凤振翅时,一片凤羽落在凤知微脚边,染着她的血,却开出一朵赤黑双莲。
雪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归墟井的废墟上。
女尸在凤知微怀里缓缓睁眼,左眼角的朱砂痣艳得惊心。
她望着沧夜,露出一个极淡的笑:阿昭,我睡了多久?
三千年。沧夜伸手抚她的脸,魔纹褪去,露出眼底的脆弱,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被剥离。
凤知微退后半步,望着这对跨越千年的人,忽然觉得识海里那片空白不再疼痛。
她摸出腰间的黑莲玉佩,铭文已完全显形,是女尸当年刻下的字:若有来生,愿为凡人,与君看尽药花谢。
金鳞妃将龙鳞锦卷收入袖中,挑眉道:现在北境都在传,说黑莲破归墟,逆命女成尊。
要不要趁这势头,去凌王的十万大军前走一圈?
不急。凤知微望着远处被阳光照亮的雪山,赤黑双莲印在眉心流转,先送她去药神谷。她低头看向女尸,阿昭要带她看药花谢,我要替她把被撕了三千年的名字,刻在神殿的碑上。
缄言君展开无字卷宗,活墨自动书写,最新一页写着:第一千零一任药主,凤知微,破归墟,立新规,自此,轮回无典,命由己书。
玄律子的明心灯突然爆起一团火光,照亮了云层后的神殿轮廓。
那里的金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挡不住从北境蔓延而来的赤黑莲纹——那是新秩序的印记,正沿着雪山、河流、城郭,向神殿的方向,一寸寸,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