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内的温度在凤知微踏入的瞬间飙升至灼骨。
她望着四周翻涌的赤焰,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炉壁上的咒文泛着幽蓝微光,像无数双眼睛在审视——三百年前药神谷的谷主们,大概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用血肉之躯与天地争一线生机。
有意思。
稚嫩的声音从火海里传来。
凤知微循声望去,只见赤发少年倚在丹炉内壁,皮肤像干裂的陶土,每道缝隙里都渗着橙红火焰。
他歪着头,瞳孔里跳动的火苗竟与她眉心莲印同频,你不怕被心炎烧成飞灰?
怕过。凤知微解开腰间的药囊,将最后七枚冰魄丹撒进火中。
丹香裹着寒意炸开,赤焰被逼退三尺,露出下方刻满医道铭文的炉底,但更怕这辈子,连试都不敢试。
烬的指尖突然燃起幽绿鬼火。
那火穿过凤知微的胸膛,在她身后凝成画面——前世药神谷的悬崖边,她最信任的大弟子正将淬毒的剑刺进她心口。
痛吗?烬歪头,鬼火在他掌心开出一朵妖异的花,他说你藏了《九转还魂经》,说你根本不想救谷里的人。
可你到死都攥着那本破书,里面写的全是...治小儿痘疹的方子。
凤知微望着幻象里自己逐渐冰冷的脸,忽然笑出声。
她抬手,任由鬼火穿透手臂:你以为这能伤我?
我早把这段记忆炼成了药引——苦能泻火,痛可醒神。
烬的瞳孔骤缩。
他指尖的鬼火突然化作千万根细针,刺入凤知微的七窍。
这次的幻象更狠——及笄那日的演武场,凌王扯断她的婚书,玄色广袖扫过她颜面:凤家废柴也配高攀?围观的人群哄笑,凤家二妹躲在母亲身后捂嘴,连她最疼爱的小书童都攥着她的裙角往后缩。
他们现在怕你,不过是因为你傍上了魔尊。烬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她耳后,等沧夜厌倦了你,等你被神殿挫骨扬灰,他们会把你踩进泥里,就像踩死一只——
蚂蚁?凤知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皮肤下的火焰灼得她掌心发红,她却笑得更肆意,你错了。
我从来不需要他们怕。
我要的是,当我站在神殿顶端时,他们终于敢抬头看我,然后想起...自己也有眼睛。
烬的挣扎突然顿住。
他望着凤知微眼底跳动的光,那光比心炎更炽烈,更不可扑灭。
宿主识海波动异常!心镜童子的声音突然炸响。
这团由灵识凝聚的白光正疯狂绕着丹炉旋转,异火侵蚀速度加快,必须启动感官剥夺!
话音未落,凤知微的视野突然被黑暗吞噬。
听觉、嗅觉、触觉像被抽丝般褪去,只剩识海深处的灼痛。
她踉跄着撞在炉壁上,却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感官都在为最后一场对决让路。
现在怕了?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不过是个被剥了壳的乌龟,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凤知微闭起眼。
她能清晰感知到心炎的脉络,像人体十二正经般在炉中游走,我看得见。她抬起手,指尖精准点在丹炉某处——那里是心炎的,与人体的气海穴同频,你以为用幻象干扰我,却暴露了异火的运行轨迹。
炉内的火焰突然倒卷。
凤知微眉心莲印裂开第三瓣金纹,双生莲的另一朵在识海绽放,竟是与心炎同色的赤金。
她张开嘴,将涌到喉间的血咽下去——这是涅盘丹的第一味药引:以血为媒,引火入体。
你疯了!心镜童子的白光几乎要散架,异火会烧穿你的经脉!
烧吧。凤知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药神被锁仙索穿骨时,说痛是活着的证据。
我要让这火,把我身上所有的都烧干净。
丹鼎外突然传来轰鸣。
沧夜的魔元像风暴般撞在护炉结界上,玄色大氅被余波撕成碎片。
他额间魔纹已经完全化为蛇形,眼中的猩红几乎要滴下来:给我开!
魔尊大人,守在炉前的火蜕蛇突然开口。
这只透明灵蛇盘成护阵,鳞片上的火纹与凤知微的莲印共鸣,您若现在破阵,她的丹会废,人会亡。
沧夜的手停在半空。
他望着丹鼎上跳动的赤焰,喉结滚动:她...疼吗?
火蜕蛇的蛇信扫过他手背。
那温度与凤知微掌心的温度重叠——是她在镜殿替他理衣领时,指尖拂过他眉骨的温度。她在笑。灵蛇说,您听。
沧夜屏住呼吸。
隔着层层结界,他竟真的听见了那声轻笑——清凌凌的,带着破釜沉舟的痛快,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
丹鼎内,凤知微的皮肤开始渗出血珠。
心炎顺着她的经脉游走,每过一处便烧尽旧骨,长出新髓。
烬的身影逐渐透明,他望着自己正在消散的双手,突然露出天真的笑:原来...你才是火。
我本就是火。凤知微张开双臂,任赤焰将她包裹。
莲印的金纹已经完全成型,第三朵莲瓣上,竟浮现出与沧夜额间魔纹相似的暗纹——那是灵魂共鸣的印记,我只是从前,把自己藏在冰里。
当最后一丝心炎融入她的丹田时,凤知微的眼尾渗出血泪。
她摸向自己的眉心,触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新生的力量——像春芽顶开冻土,像幼鸟挣破蛋壳。
丹鼎的一声裂开。
沧夜冲进来时,正看见她站在余烬中。
赤金火焰在她周身流转,却不伤她分毫。
她的发梢沾着火星,眼尾的泪还未干,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肆意。
阿微。他哑着嗓子,将她抱进怀里。
魔元自动裹住她,生怕她被余温烫伤。
凤知微仰头吻他唇角的血。
那是他强行破阵时咬的——这个总说要拆了神殿给她铺路的男人,连等她的耐心都只有三分。
她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沧夜瞳孔微缩——那里有团赤金火焰在跳动,与他体内沉睡的魔尊之心产生共鸣。
这是劫心丹。凤知微的指尖抚过他眉骨,用我的痛,我的血,我的不甘炼的。她轻笑,现在...我能替你抗下神殿的诛心阵了。
沧夜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望着她发间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玄律子消散前说的话——这世间最烈的火,从来不是用来烧别人的。
原来他看不见那火,是因为他本身就在火里。
而他怀里的姑娘,正用自己作炉,炼出了能烧穿天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