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凤知微摸向床头叠得整齐的黑莲长袍时,指尖触到布料上暗绣的火纹——那是火蜕蛇用鳞粉一笔笔烙上去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她将涅盘心丹按回心口,丹核入体的瞬间,喉间泛起腥甜,却笑得更艳了些:“老伙计,这次可别让我太早熄火。”
火蜕蛇从袖中钻出来,赤金鳞片擦过她手腕,蛇头轻轻拱了拱她掌心。
这是它们之间的“好”。
凤知微反手将蛇身绕上腕间,鳞片与肌肤相贴的温度,比她自己的血还烫。
丹室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雪卷着竹香涌进来。
缄言君立在门口,素白广袖沾着未化的雪,怀中竹简用玄色缎带捆着,缎带结打得歪歪扭扭——像极了他每次提到药神时,藏在琴音里的颤抖。
“走‘忘忧径’。”他将竹简塞进她手里,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那是三百年前,药神被神殿押解时走的路……”话音顿了顿,喉结滚动如被掐住的雀,“他们总说她是逆神者,可我记得她给我治眼时,指尖沾着艾草香。”
凤知微捏着竹简的手一紧。
缎带结上还留着淡淡药香,是前世她常用的安神草。
她抬眼望进他蒙着白纱的眼,轻声道:“谢谢你,还记得她也曾是个活人。”
缄言君的肩猛地一颤。
他后退两步,隐入风雪里时,琴囊带子突然滑落,露出半枚褪色的玉牌——和药神当年总别在腰间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凤知微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将竹简收进怀中,心跳声盖过了雪落的轻响。
她刚要举步,身后忽有惊雷炸响。
风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沧夜踏雪而来的身影像把淬毒的刀,玄色大氅被罡风掀起,右臂上缠绕的银链“咔”地断裂——腾蛇真身从他臂弯里钻出来,蛇信子扫过雪地,冻得坚硬的冰面立刻泛起焦黑。
“你要去送死?”他的声音比雪还冷,却带着她熟悉的颤,“三百年前我没护住药神,三百年后,我不会再让你死在那口破钟下。”
凤知微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忽然笑了。
她伸手抚过他碎裂的银链,触感是灼人的烫:“这不是送死,是去点灯——给那些被你们称为‘该死’的人。”
“那我陪你点。”沧夜突然打横抱起她,腾蛇在他身后盘成巨翼,带起的狂风将丹室木门撞得粉碎,“但这一次,不准再丢下我。”
他的体温透过衣襟渗进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凤知微将脸埋进他颈窝,闻见熟悉的龙涎香里混着血锈味——是方才为她挡下净火令时受的伤。
她攥紧他腰间的衣带,轻声道:“若真到了绝路……”
“没有绝路。”沧夜打断她,翼展猛地一振,两人直冲高天,“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
火蜕蛇突然昂首嘶鸣,蛇身绷成直线直指北方。
凤知微抬眼,便见山巅立着道佝偻身影——玄律子,守律使,此刻手中戒尺只剩一把残灰,雪落在他肩头,竟没沾住半片。
“凤姑娘。”他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当年我用戒尺量过三千修士的命,今日才知……”他望着被沧夜护在怀中的她,喉结动了动,“若有一日你成了新的‘律’……请记得,也曾有人为你点过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散作雪粒。
凤知微望着那片空了的山巅,忽然想起初见时他用戒尺敲她额头的模样——那时他说“废柴就该守规矩”,现在才明白,他敲的哪里是她,是自己心里那座规矩铸成的牢笼。
“我不是来当神的。”她对着风雪说,声音被沧夜的衣襟裹住,“我是来告诉他们——这一局棋,该换人执子了。”
神殿的金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凤知微的心火感知突然像被人攥住了喉咙。
她猛地抬头,便见脚下雪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十二道青黑身影从地底破土而出——清源傀儡,眼窝中跳动着幽蓝鬼火,胸口刻着净魂钟的符文。
“他们怕火,所以造了这么多不怕死的东西?”凤知微舔了舔唇角,露出尖尖的虎牙。
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滴在涅盘心丹上,丹核立刻泛起赤金光芒,“逆丹!”
三息复活之力逆冲而出,如滚烫的铁水灌进十二具傀儡的经脉。
为首的傀儡突然捂住心口,鬼火般的眼瞳剧烈颤动:“我……我娘说,阿禾该回家吃饭了……”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尖细,混着腐肉溃烂的腥气,“她等了我二十年。”
十二具傀儡同时僵住。
下一刻,他们手中的降魔杵“当啷”坠地,转身时关节发出碎瓷般的脆响——这次,矛头直指神殿紧闭的青铜大门。
凤知微从沧夜怀中滑下来,站在神殿阶下。
她仰头望向那座被金色帷幕笼罩的圣坛,净魂钟悬在最顶端,钟槌在晨风中晃了晃,发出沉闷的嗡鸣。
火蜕蛇盘上她肩头,蛇头对着钟槌吐信。
涅盘心丹在心口一下下搏动,像婴儿的心跳。
她伸手摸向台阶,石面冷得刺骨,却比不过前世被挚爱捅进心口的那把刀。
“你们说我逆天?”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有回音撞在神殿穹顶,“可若天命要我重复死去,要那些阿禾们永远困在傀儡里——”她顿了顿,唇角的血痕在晨光里泛着红,“这天,我不认了。”
第一级台阶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裂纹。
身后,十二具傀儡发出含混的呜咽,像无数被掩埋的灵魂终于挣破了茧。
凤知微听见黑暗深处传来低语,像春冰初融时的溪声:“谢您,替我们活过那一天。”
她抬步踏上第二级台阶。
净魂钟的钟槌缓缓抬起,在晨雾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而在她看不见的万兽谷外,雪原突然裂开一道焦痕,像被某种炽热的东西灼穿——那是她心火感知铺展时留下的印记,正随着她的脚步,一寸寸向神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