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柯的断木刚磕上祭坛边缘的碎石,整座地宫便发出垂死的呜咽。
头顶的岩块像被巨手碾碎的陶片,噼里啪啦砸下来,有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他后颈飞过,在地上砸出个焦黑的坑。
他膝盖重重磕在滚烫的石面上,却顾不上疼,只盯着五步外瘫在祭坛残垣边的身影——凤知微的长发散在染血的衣襟上,左肩的黑纹仍在幽蓝火光里若隐若现,像条蓄势待发的蛇。
阿微!他嘶吼着扑过去,断木在掌心勒出深痕。
岩浆顺着石壁裂缝滴落,落在他脚边的瞬间便将青石板烧出蜂窝状的孔洞。
有滴岩浆溅在他手背,皮肉立刻翻卷起来,可他连抖都没抖,只用力攥紧凤知微的腰,将人往怀里带。
她的身体轻得像片叶子,额头烫得惊人,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老柯抬头,便见三百道身影正摇摇晃晃围过来。
白发老者用断裂的魂链勾住头顶即将坠落的石梁,双髻少女扒着他的裤脚往上拽,青年囚徒举着带血的刻刀,刀尖抵着斜刺里飞来的碎石——那些方才还被锁在囚牢里的,此刻竟用血肉之躯,在老柯和出口之间搭起了人墙。
护着执火者!白发老者的吼声响彻地宫,他的手臂在石梁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我孙女说过,活着的人要替死了的人看太阳!
石梁地砸下时,老柯感觉有团温热的东西撞在他后背上。
是双髻少女,她的小半张脸已经被碎石砸得血肉模糊,却还在笑:我娘...没说错...话音未落,她的身体便被冲击力掀飞,撞在石壁上又重重摔下。
老柯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咬着牙将凤知微往肩上一扛,滚烫的血顺着她的手腕滴在他颈侧,像一串灼热的誓言。
青年囚徒突然扑过来,用脊背替他挡住从头顶砸下的岩块,骨裂声混着他的闷哼:可人!
我要刻她活着的样子!
地宫的出口就在十步外。
老柯能看见月光从坍塌的穹顶漏下来,在满地碎石上洒下银霜。
他的鞋底踩过岩浆冷却的硬块,发出脆响,怀里的人突然轻颤了一下,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领。
那点力道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他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
撑住!他对着凤知微的耳朵喊,你说要带我们看自由的天,老子还没看够!
最后三步是白发老者替他挡的。
老人的整条右臂已经被石梁压成了肉饼,却用左手死死抠住门框,将最后一丝力气都化作支撑:
老柯冲出去的瞬间,身后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他踉跄着栽进月光里,后背重重撞在断成两截的神像底座上,怀里的人却被他护得严严实实。
晨雾正从山涧漫上来,东边的云层里透出一缕金光,像把利剑劈开了混沌。
太阳...双髻少女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脚边,她的手指颤巍巍指向天际。
老柯抬头,便见朝阳正破云而出,金红的光漫过坍塌的地宫,漫过断首的神像,漫过满地残砖碎瓦。
那些跟着他爬出来的幸存者东倒西歪坐着,有人把染血的布巾系在神像断裂的手腕上,有人将半块冷掉的炊饼放在它脚边——曾经被万人跪拜的神,此刻不过是块沾着灰的石头。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老柯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正踮脚往神像唇边贴什么。
那是张泛黄的纸,边角还沾着墨迹:你说神会来...可他没来。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烬说,神没来,可执火者来了。
老柯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凤知微的睫毛动了动,在他掌心蹭了蹭,像只困倦的猫。
他喉咙发紧,轻轻拍着她的背:到家了,阿微,到家了。
临时帐篷里飘着草药的苦香。
凤知微是被药味呛醒的。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视线里映出张满是血污的脸——那是个头发蓬乱的男人,正握着她的手往她嘴里灌温水。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疼,记忆像被揉皱的纸团,只能模模糊糊想起些碎片:火、血、断链、还有...有个人说要带她看太阳。
叔父...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铃铛,谷中可还安好?
师父的药园...是不是又被霜打了?
老柯的手猛地一抖,半碗温水泼在她衣襟上。
他望着她眼底的茫然,喉结动了动,用力握住她的手:不在谷里了,阿微。
我们在...自由的地方。
自由的地方?凤知微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摸向左肩。
那里的黑纹还在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
她的瞳孔突然缩了缩,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血画僧燃烧的微笑、囚徒们断裂的锁链、还有那团被她劈开的金焰。
她坐直身子,眼神逐渐清亮,我不是谁的女儿...我是凤知微。
那些碾碎别人的,那些吞噬信仰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老柯望着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突然笑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你昏迷时,大家把地宫抢出的东西都送来了。
血画僧...他的骨灰在崖边,百姓用碎钟铸了碑,写着不信者生
凤知微掀开布包的瞬间,药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伪神录》残页上的咒文还在渗着暗血,无面的火炬碎片泛着冷光,那片浅粉花瓣却依然鲜艳,像被时光吻过的琥珀。
她的指尖刚碰到花瓣,灯芯突然炸响。
噬灵鼠王的残魂从灯芯里飘出来,比之前更淡,像团随时会散的雾:仙...界...遣净世使...三日...内临...目标——九幽...
等等!凤知微扑过去,指尖穿过残魂,只触到一片虚无。
灯芯彻底熄灭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九幽...是沧夜的地盘。
仙界要对他动手?
深夜的风卷着篝火的灰烬掠过帐篷。
凤知微抱着布包走向悬崖,身后是重建营地的灯火,像散落的星子。
她取出《九转涅盘诀·源本》,望着封皮上二字冷笑,然后将它投入火中。
火焰腾起时,火星子窜上夜空,像她此刻翻涌的杀意:慈音,你请来的使者?
好啊——我不是来求饶的,我是来收账的。
她望着云海深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像在说给某个不在场的人听:等我把这条路走完...我就回去找你。
夜风掀起她的黑袍,额心的血契突然灼烧起来。
又一段记忆化作灰烬——这次,她忘了自己为何在火光里掉眼泪。
深渊的寒风突然灌进衣领。
凤知微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从云端坠落。
身下传来熟悉的震动,她下意识抓住什么,掌心触到冰凉的龟甲纹路。
守名龟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千年的沧桑:姑娘,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