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来得毫无预兆。
本还飘着残灰的神殿穹顶突然炸开刺目强光,像是有人将太阳揉碎了撒进来。
凤知微正垂眸查看墨七腕间脉象,忽觉后颈寒毛倒竖,抬眼时正见那尊被他们拆了半张脸的信神像——先前还裂着纹路的石身竟泛起玉色光泽,断裂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连被墨七用银针挑落的金冠都重新戴回头顶。
叮——
第一根飞针熔化的声音像碎玉坠入熔炉。
凤知微瞳孔骤缩,方才还悬在半空的七根银针突然冒起青烟,银白的针身先是扭曲成蛇形,接着坠地,在青石板上烫出焦黑的坑。
她试图用玄力去托,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撞得胸口发闷,紧接着膝盖一沉,整个人被压得跪坐在地。
左肩的黑莲纹路在发烫。
她能感觉到那朵伴她重生的本命灵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花瓣边缘泛起灰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更疼的是识海深处,那尊曾被她撕碎的神像虚影竟重新凝聚,指尖悬着根透明的线,正缓缓勒向她与沧夜相连的命源星图。
逆命者,尔欲以凡心撼神序?
神像的声音像千万人同时开口,震得殿内浮尘都在震颤。
凤知微仰头,望着那尊高百丈的石身,看见它的唇瓣在动——不是人类的唇,是用金漆描出的、没有温度的唇。
她咳出一口血,血珠溅在地上的残灰里,开出极小的红花。
我不是来撼神的......她抹了把嘴角的血,笑意在苍白的脸上绽开,我是来换命的。
话音未落,她猛然撕开衣襟。
心口处插着半截断针,是先前为救墨七时刺入守心印的。
此刻那断针周围泛着青黑,显然被神念污染。
她手指扣住针尾,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狠狠一推——
剧痛如雷贯脑。
凤知微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却咬着牙不让自己晕过去。
鲜血顺着断针滴落,在她膝前的青石板上画出暗红的轨迹。
她借着这阵剧痛逼出最后一丝清明,指尖蘸血,在地上飞快勾勒纹路——那是她前世在古籍里见过的天命药主图逆阵,专门用来逆转因果。
你想活?可以......
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凤知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魂烛娘。
老妪的灰烬灯笼扫过她的侧脸,暖黄的光里飘出几缕灰絮,但要点燃的,是你和他之间的灯。
灰烬突然化作红色。
凤知微看着那线红芒缠上自己腕间的命源星图,又延伸向虚空——那里浮着另一幅星图,玄色为主,缀着几点幽蓝,是沧夜的。
幻象在此时劈入脑海:九幽殿内,沧夜倚着龙纹王座,苍白的指尖捏着枚青灰色药丸,正是她临走前塞给他的缓痛丹。
他喉结动了动,却始终没将药丸送入口中,只是盯着丹身上那道她亲手刻的小月牙,眼神比九幽寒潭更沉。
笨蛋......凤知微低笑,眼泪混着血珠落进逆阵中心。
她抽出腰间的银刃,在腕上划出深口,鲜血如注,我要你活,谁准你替我撑着?
神怕愿火......因愿火不灭......
噬灵鼠王的残音突然在识海响起。
凤知微浑身一震,看见那团微弱的光团正在消散,最后一丝鼠须都融进她的血脉。
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作为神医也解不开沧夜的焚魂咒——原来不是药不够强,是缺了最猛的药引:她与他之间,从相遇起就纠缠不清的执念。
她闭眼,将全部意识沉入识海深处的残忆熔炉。
那里还剩着半颗泣锋丹的残渣,是她重生前为救沧夜耗尽的最后一味药。
当意识触到那点残渣的瞬间,熔炉里腾起赤焰,将她的记忆、委屈、不甘、爱意——所有与沧夜相关的碎片都卷了进去,炼出一团炽白的火。
黑莲复燃了。
不再是幽蓝,而是炽白如焰。
那火焰从她心口喷涌而出,烧得她周身衣物噼啪作响,却半点不伤皮肉。
凤知微睁开眼,看见那团愿火裹着她飘离地面,竟将神像压下的金光逼退三尺!
金属坠地声再次响起。
凤知微转头,正见地上的针核在愿火中重新凝聚。
七根断针熔成一滩黑浆,又缓缓塑形,最终化作一把短匕,刀身刻着细密的药纹,正是她前世常用的破妄刃。
她伸手接住短匕,掌心被刀柄的纹路硌得生疼。
这疼意顺着血脉窜遍全身,却让她的眼神愈发清亮。
她一步步走向神像基座,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踩出血印,你说我是灾厄?
可若没有我们这些不肯认命的灾厄,这世间早成了坟场。
短匕寒芒一闪。
她没有刺向神像,而是划向自己心口。
愿火裹着鲜血渗入地脉,大地在轰鸣,神像的瞳孔——那两颗嵌着的夜明珠——突然剧烈震颤,金漆开始剥落。
我不求你放过谁......她的声音混着愿火的轰鸣,我只问你——敢不敢赌一把,看谁的执念先灭?
身后传来动静。
凤知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墨七。
那曾被神权禁锢的医者此刻正站在神像背后的裂隙前,手中握着根未完全熔化的针。
他的笑声从空洞变得清亮,像是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握住药锄时的模样:或许......我从来就没信过神。
脚步声渐远。
凤知微盯着神像动摇的金光,感觉识海中的沧夜星图突然亮了一瞬——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碰。
她摸着心口的愿火,忽然笑了,听见了吗?
他在应我。
愿火仍在烧。
神像的金冠坠地,露出底下刻满神谕的石身。
凤知微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残灰中洇出细小的红痕。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龙吟,混着风里的焦味,漫进她麻木的鼻腔。
下一刻,她的膝盖微微发颤,却终究撑着短匕,缓缓直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