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是最先涌进鼻腔的。
凤知微在混沌中呛咳,喉间像是塞了团浸满血的破布。
睫毛颤了颤,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进耳后——不是她的血,是咸的。
姐姐......
沙哑的喊声裹着碎冰碴子,刮得耳膜生疼。
她费力睁开眼,入目是张满是血污的脸。
墨七跪在她身侧,双手悬在半空不敢碰,眼尾的泪混着脸上的血,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锁......断了。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三百道锁链,全断了。
凤知微想抬手替他擦脸,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烫得焦黑,连抬半寸都疼得抽气。
她这才注意到,四周的锁链正泛着幽蓝的光,像被暴雨浇灭的鬼火。
阿九蹲在不远处,用满是泥污的袖子给她垫头,百里颤抖着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她沾血的腿上。
盲琴妪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的碎玉,低低哼起当年在医馆外唱过的童谣,血铃婆婆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是她从前总给贫民窟孩子的那种甜。
疼吗?墨七突然问,声音轻得像片雪。
凤知微望着他空荡荡的识海——同心锁解开后,那里本该是一片荒芜,此刻却浮着点点荧光,像她当年教他识字时,在破窗棂上贴的萤火虫灯。
现在,我跟你一样疼了。她扯动嘴角,血珠从唇缝渗出来,可你看......她用下巴点了点他的识海,疼过之后,会有光的。
墨七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震得她指尖发麻:我从前总觉得,这世上的苦都是秤砣,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刚才锁链断的时候......他低头,额头顶着她的手背,我听见三百个人说谢谢。
凤知微的视线模糊了。
那些被她救过又伤害过的人,那些因她的善意而挣扎的灵魂,此刻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的身影半透明,却带着温度,有的替她理了理乱发,有的往她手心里塞了颗糖,还有个小乞儿——是当年被她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的那个——举着半块烤红薯,说:姐姐,我后来成了厨子,烤红薯比当年的甜。
原来......她轻声说,原来我以为的辜负,他们记得的却是温暖。
识海里的活典突然发出清鸣。
那滴赎愿泪在活典书页间流转,每经过一页,都将从前的医案染成淡金色。
她终于明白,前世作为神医时的,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慈悲;而今天,当她跪在这里,与三百道灵魂同哭同笑,才真正触摸到了的温度——不是拯救,是分担。
小骗子。
低哑的声音裹着风雪灌进耳朵。
凤知微猛地转头,便撞进一双暗红的眼。
沧夜半跪在她身侧,玄色大氅被风掀起,露出心口处与她同款的赤金劫环。
他的指尖沾着她的血,正轻轻抚过她额角的伤口,谁准你擅自替我受劫?
她想笑,却疼得抽气:你说过......我的命是你抢来的。
所以你的劫,该我来背。沧夜的声音发颤,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大氅严严实实裹住她,刚才在焚魂渊,我以为要永远失去你了。
凤知微这才注意到,他的颈侧有两道血痕——是他强行冲破神念封锁时,被神链割的。
她伸手去碰,被他攥住按在唇边,滚烫的吻落在她掌心:疼吗?
现在不疼了。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那是魔尊千年的暴戾,此刻却像被春风揉碎的墨,因为你在。
沧夜的喉间滚出一声低咒,将脸埋进她颈窝。
他的气息灼热,烫得她眼眶发酸:我早该知道......他说,你这种小狐狸,从来都不是来攻略我的。
你是来......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来教我如何做人的。
凤知微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掉。
她抬头望向夜空,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可深渊四周的锁链,此刻正泛着柔和的银光——那是三百道被救赎的灵魂在发光。
阿九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
她低头,看见少年手里捧着那半页烧焦的《本草初解》,书页边缘的焦痕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姐姐,阿九吸了吸鼻子,我能再学认字吗?
凤知微接过书,指尖拂过字的笔画。
那是她当年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名家字帖都珍贵。
她将书递给墨七,这次,我们一起学。
沧夜低头,见她眼尾还挂着泪,却笑得像当年在贫民窟的医馆里,举着药罐说要悬壶济世的小丫头。
他突然明白,为何她总说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原来所谓的星辰,是这些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所谓的大海,是她用血肉之躯趟出来的,比任何功法都珍贵的,人心。
夜风卷着暖意掠过深渊。
三百道灵魂的光,与同命劫环的赤金,在夜空中交织成网。
那不是锁链,是桥——连接过去与未来,仇恨与宽恕,孤独与归处的桥。
凤知微靠在沧夜怀里,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一世的重生,从来都不是为了复仇。
是为了,让那些被命运辜负的人,知道这世间,总有人愿意,与你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