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棺前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灯芯爆出豆大的灯花,在棺盖投下跳动的影。
凤知微的残魂飘到棺木上方时,那些散在天地间的愿火突然有了方向——观星绝壁上的千人姓名泛起金光,每一笔都像活了过来,顺着山风钻进她的魂体;九幽谷里的药渣堆腾起白雾,是她从前每味药材的气息,当归的甜、川穹的辛、乌头的苦,混着人间烟火气,往她魂魄里钻;破庙前的长街,老妇的糖饼香、少年擦碑的布帛味、孩童手里未吃完的糖葫芦酸,所有被记住的细节像细针,扎得她残魂发烫。
凤知微。小星子跪在棺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透明的手腕,你答应教我认全《本草经》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三个字像钥匙,一声拧开了她魂体里最后一道枷锁。
记忆如潮水倒灌——前世被亲信捅进心口的匕首,重生时凤家祠堂里的冷言冷语,沧夜第一次被她用银针逼到墙角时泛红的耳尖,小星子把第一只编坏的草蚂蚱塞进她手心时的紧张......所有被遗忘的温度,原来都藏在这些被记住的名字里。
阿微。
沧夜的声音带着血腥味。
他倚在龙柱上,断缘剑坠地,左手还攥着撕裂的劫环,黑红的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在她棺前洇成一朵歪扭的花。
他魔纹翻涌的脸在发抖,右眼的赤焰却弱了下去,像被雨水浇过的炭火:我疼。
这声比任何情话都烫。
凤知微的残魂突然有了重量,像片沾了露水的花瓣,轻轻落进寒玉棺。
冰雾瞬间凝成霜花,在棺盖爬满冰晶。
但下一刻,霜花开始融化——从她心口的位置,先是一点暖黄,接着是一片,像有人在冰下点了盏灯。
她原本透明的肌肤泛起粉润,眼尾那颗泪痣慢慢显了形,左眼眶里的空洞却开始发烫,有细碎的星光钻进去,像谁在往她身体里撒星星。
左眼......她的睫毛颤了颤,意识终于重新住进这具身体。
疼,疼得像被万蚁噬骨,但这疼是鲜活的,是属于人间的疼。
她想起前世身死时的冷,想起重生时被废灵根的痛,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不痛不痒的圆满,而是能感知到的每一丝锐痛。
棺外突然爆起欢呼。
长街的守灯人不知何时挤满了殿门,老妇举着糖饼的手在抖,少年的布帛还搭在臂弯,孩童们举着灯盏,火光映得他们眼睛发亮。
原来不知何时,愿火已经连成了星河,从殿门铺到长阶,从长阶漫到山脚下,把整个九幽殿照得像浸在蜜里。
她动了!小星子扑到棺边,鼻尖几乎贴上冰棺,姐姐的手指动了!
凤知微的右手食指真的动了动,轻轻碰在棺盖上。
冰面裂开细纹,像春天的溪水解冻。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久未使用的生涩:糖饼......凉了吧?
老妇的眼泪掉在糖饼上:热乎的,我让孙儿们轮流揣在怀里焐着。
沧夜突然踉跄着扑过来,掌心按在她心口的冰棺上。
双生莲印在两人掌心同时亮起,这次不再是单纯的红莲,而是在红莲中央,缓缓绽开一朵银莲——第二形态觉醒的光芒像把剑,刺破了穹顶的阴云,照得整个玄天大陆都亮了。
莲印......凤知微望着掌心的光,突然笑了,原来双生,是要两个人都活着,才能真正圆满。
沧夜的手指深深掐进冰棺,指节发白:不准再离开。他的魔纹正在褪去,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可眼里的赤焰却重新烧了起来,比从前更盛,就算归墟再开,就算天地崩塌,我也会把你......
拴在身边。凤知微替他说完,左眼的星芒闪了闪。
她这才发现,原来左眼的缺失不是遗憾——那片星空里,正浮着小星子画的歪扭符纸、老魁编了三颗星的竹筐、沧夜第一次为她敛去魔纹的温柔,所有被记住的、珍惜的,都成了她新的眼睛。
天际突然传来碎裂声。
冥晷的残念裹着星砂从裂隙里逃了出去,最后一道触须在半空凝成冷笑:你以为靠这些凡夫俗子的痴念就能赢?
星门早晚会开......
那就等它开。凤知微坐起身,冰棺地裂开,她踩着碎冰站在沧夜面前。
左眼的星芒流转,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愿火,但下次,我会带着所有记住我名字的人,一起站在星门前。
小星子突然拽了拽她的裙角。
他举着那盏油灯,灯芯上的白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朵小小的、用星砂凝成的花:姐姐,灯芯换新了。
还得好。凤知微弯腰抱起他,把脸贴在他发顶。
孩童身上带着灶房的烟火气,混着药香,像极了她从前最爱的、人间的温度,以后这盏灯,要照遍三族,照到仙界,照到星门之外......
她抬头看向穹顶的银色星痕。
那星子突然落了下来,轻轻钻进她左眼的星芒里。
这一刻,整个玄天大陆的人都听见了一声轻笑,像春风吹过药田,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我回来了。
带着所有记住我名字的人,和......她转头看向身侧的沧夜,后者正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眼里的赤焰映着她的倒影,和要一起走到最后的人。
双生莲印的银红光芒中,远处传来老魁的笑声——他的残影终于凝实了些,正蹲在界碑旁,用竹篾编着什么:丫头,这摇篮编好了,以后你和那小子的娃......
老魁!凤知微的耳尖瞬间通红。
沧夜却低笑出声,魔纹顺着手臂爬上来,在她手背烙下一个吻:
愿火仍在燃烧。
这一次,它不再是残魂的引,而是新生的光——照见被记住的名字,照见不肯熄灭的人间,照见两个灵魂终于交缠的、往后无数个春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