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石板巷里飘起了热汤面的香气。
小哑巴蹲在面摊前,用炭笔在破碗沿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凤凰——那是她昨夜在星链上看见的,被千万灯火托着的银黑双莲。
阿公往碗里舀了勺菌菇汤,浑浊的眼尾沾着笑:“丫头,这面要留给那位穿白衣的姑娘。她救了整座城,该喝口热乎的。”
凤知微正是循着这香气来的。
她卸了银甲,只穿月白襦裙,发间别着小星子用草茎编的灯芯模样的发饰。
沧夜跟在她身后半步,玄色大氅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断缘剑鞘——剑已重新熔入脊骨,却在他心口处烙下朵极小的黑莲,与她眉心的银莲遥相呼应。
“阿公,面钱我付。”她弯腰接过面碗,指腹触到碗沿的炭画,眼尾微微发烫。
阿公颤巍巍摸出个布包,抖着打开:“这是攒了三年的药钱,当年我家小孙女儿出痘,是姑娘你……”
“阿公。”凤知微按住他的手,将布包轻轻推回,“药钱早付过了。那天小孙女儿举着糖葫芦说‘凤姐姐的手不凉’,那比什么都金贵。”
沧夜垂眸看她。
晨光穿过她发间的草编灯芯,在她眼睫投下细碎的影。
他想起昨夜她倒在他怀里时,魂魄几乎要散成星屑,却还笑着说:“你看,他们的念力把我缝得很牢。”
面摊旁突然响起抽噎声。
是昨日举着药渣包冲在最前的屠户。
他媳妇抱着裹得严实的小儿子,正抹着眼泪:“凤姑娘,我家狗蛋说要给你当药童,天天帮你晒药材!”
“好啊。”凤知微蹲下身,逗得小娃娃咯咯直笑,“不过狗蛋要先学会认药草,金银花和断肠草可长得像呢。”
人群不知何时围了过来。
卖绣品的绣娘递来个绣着双莲的香包,说书人举着醒木喊要讲“药主姑娘守星链”的新话本,连凤家那几个曾对她冷嘲热讽的旁支子弟都挤在后边,手里攥着不知从哪翻出的旧物——是她幼年在祠堂抄的《本草》残页,是她替病弱丫鬟求来的参汤方子。
“阿微。”沧夜突然出声。
他的指尖轻轻勾住她的小指,在嘈杂人声里低低道,“他们要的,是你的名字刻在碑上。可我要的……”
凤知微转头看他。
魔尊的眼尾还留着昨夜渡寿命时的淡红,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我要的是,你在我书房的药柜里翻找时,把我的《毒经》和《医典》摆错位置;是你替小星子编竹筐时,扎了手要我吹;是……”他喉结动了动,“是等我们都老了,我还能替你温药,你还能嫌我火候没掌握好。”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小星子举着星种拽她的裙角:“姐姐,我也要学编竹筐!老魁爷爷说,竹筐要编得紧,才能装住最珍贵的东西。”
“好。”凤知微揉了揉他的发顶,抬头对沧夜笑,“那魔尊大人可要备好竹条。我记得九幽殿后有片竹林,对吧?”
沧夜低笑,指腹蹭过她发间的草编灯芯:“早备好了。连你说要种的药田,都翻了三回土——”
“报——!”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
玄铁卫首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掌心托着块染血的玉牌:“尊上,魔域传来急报。血煞宗趁乱攻我北境,三城失守;更有……”他迟疑地瞥了眼凤知微,“更有传言说,仙界神殿派了使者,要以‘药主乱天序’之罪,召姑娘入神殿受审。”
凤知微接过玉牌。
玉牌上的血痕还带着温度,是她安插在魔域的暗桩传来的信。
她指尖摩挲着牌面的纹路,忽然轻笑:“血煞宗?正好,我新炼的‘腐骨散’还没试过。至于神殿……”她抬眼望向天际,星链上的“凤知微”三个字仍在发光,“他们要审的,是救了人间的药主,还是当年逼得初代药主坠崖的‘天’?”
沧夜的魔纹在眼底翻涌,却在触及她目光时缓缓退去。
他抽出断缘剑,黑焰在剑尖跳动:“我陪你去北境。血煞宗的老巢,该烧了。神殿的使者……”他将剑鞘递到她手里,“若他们敢说一句重话,我便拆了神殿的门槛。”
“不急。”凤知微将剑鞘推回,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莲印,“北境有玄铁卫和影卫,先处理更要紧的事。”她转向屠户媳妇怀里的小娃娃,“狗蛋的药童课要开始了,小星子的竹筐要编,阿公的面摊要帮忙支棚子——”她歪头看沧夜,“魔尊大人,可愿当我的帮手?”
晨光里,沧夜的耳尖微微发红。
他伸手接过阿公递来的空碗,替凤知微擦了擦碗沿:“听药主差遣。”
人群爆发出欢呼。
小哑巴的炭笔在青石板上画出长卷——凤知微蹲在地上教小星子编竹筐,沧夜站在她身后替她撑着油纸伞;远处药田抽了新芽,星链上的光落进面摊的汤锅里,漾起一片金波。
归墟闭合的第二日,玄天大陆的百姓发现,那位曾被退婚的废柴嫡女,那位以命护星链的药主,正蹲在巷口的面摊前,和卖菜的老妇讨价还价:“婶子,这把艾草算我半文钱?我拿新制的驱蚊香包换。”
而那位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尊,竟蹲在她脚边,认真地帮她理着竹条,嘴里还念叨:“这根太粗,编筐底正好;那根细的,留给小星子。”
有人偷偷将这一幕画下来,题名为《烟火图》。
后来这幅画被供在各城的药王庙里,画中题字曰:“药主者,非执剑破苍穹,是提篮入人间。”
晨钟再次响起时,凤知微抬头望向星链。
那里“凤知微”三个字的光更亮了,周围的小灯、竹筐、药囊正缓缓旋转,像极了她前世在神医谷见过的,银河流动的模样。
她轻轻握住沧夜的手。
掌心相触处,两枚莲印正发出极淡的光,将两人的心跳,与人间千万盏灯火的跳动,连成了同一拍。
“看,”她轻声说,“这就是星辰大海。”
沧夜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不,”他说,“这是我们的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