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辉散去的第七天，当晨光再次照亮这片焦土时，重建的号角已经吹响。
景辉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身后是布满弹痕的断壁残垣，面前是黑压压的人群——战士、工匠、农夫、学者，每个人脸上都混合着疲惫、悲伤，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
“从今天起，”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广场，“‘星火’不再只是一个基地。我们要在这里，建起一座能让孩子们平安长大、让老人安享晚年、让每一个付出汗水的人都能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城市！”
没有掌声，只有数千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
“重建需要规矩，发展需要动力。即日起，废除配给制，实行‘薪火贡献点’制度。”景辉举起手中一块打磨光滑的金属牌，上面镌刻着火焰与齿轮的图案，“一切劳动——筑墙、种地、巡逻、教书、治病——都将折算成贡献点。贡献点可以兑换食物、衣物、住所、医疗、教育，多劳多得，优绩优酬。”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捏紧了拳头。
“同时，我们将发行‘薪火币’。”景辉示意苏婉上前，后者打开一个木箱，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圆形钱币，“由贵金属铸造，经‘星核’能量认证防伪，一枚薪火币相当于一百贡献点。它可以流通、可以储蓄、可以交易。内务与财政委员会由苏婉负责，确保每一分贡献、每一枚钱币都公开透明。”
“那以前攒的功劳怎么算？”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是锻造坊的老胡头。
“所有参战人员，按战功折算基础贡献点。所有平民，按过去半年劳动记录折算。”景辉早有准备，“具体细则稍后公布。但我保证——流过血的人，不会吃亏；出过力的人，不会白干。”
这一次，掌声响了起来，起初稀疏，继而如雷。
新政推行首日，矛盾就爆发了。
修缮东墙的三队和四队为了一段“肥差”——靠近材料堆放点，能少跑两里路——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动手。按照旧例，这种争执往往由队长吼两声、各打五十大板了事。但这次，闻讯赶来的不是王猛，而是冷雨。
她没穿军装，一身利落的深灰色制服，左臂戴着内务部的袖标。听完双方吵嚷，她直接走到物资调度板前，拿起粉笔在三队和四队的任务栏后各加了一行小字：
“三队：主动承担远端运输，额外奖励20贡献点\/人。”
“四队：高效完成近端砌筑，基础贡献点上浮15%。”
然后她转身，声音清冷：“继续吵，每吵一刻钟，全队今日贡献点扣5%。或者，现在回去干活，按新规矩领酬劳。选。”
两队人愣了三秒，扛起工具就走。
远处了望塔上，王猛眯眼看着，对身旁的景辉说：“这女人，是块料子。”
“北地训练出来的精英，处理这些事自然得心应手。”景辉淡淡道，“但她现在用的是‘星火’的规矩。”
“你信她？”
“用人不疑。”景辉望向正在清理废墟的人群，“而且她现在无处可去。”
冷雨确实无处可去。三天前，她向“北地”观察组递交了正式脱离申请。赵参谋当时脸色铁青，却碍于“不得干涉成员去留”的明面规则，只能咬牙批准。高寒得知后，发来的加密通讯只有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她没回。只是将“北地”的制服从箱底取出，叠好，锁进储物柜最深处。然后去内务部领了那套灰色制服。
此刻，她穿过忙碌的工地，检查贡献点登记簿，调解纠纷，分派任务。遇到偷奸耍滑的，扣点；遇到超额完成的，加赏。做法干净利落，不徇私情。到了傍晚结算时，工地上效率竟比往常高了四成。
“以前干多干少一个样，现在可不一样喽！”一个老工匠掂着刚发的、刻有火焰纹的金属贡献牌，咧嘴笑了，“俺今天多砌了三百块砖，多换了半斤肉干！带回去给孙子尝尝！”
入夜，内务部临时办公室灯火通明。冷雨核对完最后一份登记表，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景辉端着两个饭盒走进来。
“还没吃？”他将一个饭盒推过来，里面是杂粮饭和一点咸肉、菜干。
“谢谢。”冷雨接过，没客气。两人就着昏暗的油灯，沉默地吃饭。窗外，工地的火把还未熄灭，叮当声隐约可闻。
“今天处理了十一桩纠纷，扣了五个人的点，奖励了八组人。”她忽然开口，像在汇报，又像在自言自语，“比在北地处理公文累。”
“但实在。”景辉接话。
冷雨筷子顿了顿，抬眼看他。油灯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这个男人，亲手埋葬了数百战友，此刻却在这里和她吃最简单的晚饭，讨论如何让一群刚经历生死的人相信“多劳多得”。
“为什么信我？”她问，声音很轻。
“你不是叛徒。”景辉扒了口饭，“你只是选了觉得对的路。在北地，你看不到尽头。在这里，”他用筷子指了指窗外通明的灯火，“每一砖一瓦，都是新的。”
冷雨沉默了。许久，她说：“高寒不会善罢甘休。我的离开，等于打他的脸。他会用别的方式施压。”
“让他来。”景辉放下筷子，目光锐利如刀，“‘星火’的墙，是我们一砖一瓦砌起来的。谁想推，就得问问砌墙的人答不答应。”
这一刻，冷雨忽然明白了自己和这个男人最根本的相似之处——他们都相信，有些东西，值得用血与火去铸造，而非在算计与妥协中磨损。
豆豆苏醒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
他睁开眼睛时，苏婉正趴在床边小憩，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孩子动了动手指，苏婉立刻惊醒。
“豆豆？”她的声音颤抖。
“苏阿姨……”豆豆声音微弱，眼神却清澈，“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有金色的光，还有黑黑的、好多洞洞的蜂窝……”
苏婉的眼泪瞬间涌出，紧紧抱住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李帆闻讯赶来，做了全面检查。结果令人惊讶又困惑：豆豆身体机能完全正常，甚至比昏迷前更健康；脑波活动异常活跃，但有序；血液中那种特殊的纳米粒子痕迹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星核”碎片同频的、温和的能量共振。
当李帆小心翼翼地将那块与豆豆共鸣过的小碎片靠近时，碎片自动散发出柔和的金光。而豆豆只是看着它，那光芒便随着他的呼吸明明灭灭，仿佛在呼应。
“你能……控制它？”李帆声音发颤。
豆豆歪着头，想了想，伸手虚点。碎片的光芒流转，在空气中勾勒出简单的图案——一朵小花，一颗星星。虽然只维持了几秒就消散了，但已足够震撼。
“它好像……在跟我说话。”豆豆小声说，“轻轻的，暖暖的。它说……它回家了，不害怕了。但还有一个很大的、很重要的东西，丢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它很想它……”
李帆与苏婉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涛骇浪。
“那块大的碎片？”苏婉低声问。
豆豆点头，又摇头：“很大很大……比我们家里那个，还要大……亮亮的，但是……睡着了，在哭。”
“你能感觉到它在哪吗？”李帆屏住呼吸。
豆豆闭上眼，小脸皱成一团，努力了很久，最后沮丧地摇头：“太远了……感觉不到。但金色的光说……只要我长大，变得更厉害，就能带它去找……”
“它？”李帆追问。
“回家的路。”豆豆睁开眼，眼中倒映着碎片金色的光晕，“金色的光说，有一条路，可以带所有迷路的光回家。但路被弄坏了，需要修好。”
李帆记录的手在颤抖。这已远超“能量共鸣”的范畴，这近乎……启示。
“这件事，列为最高机密。”景辉在听到汇报后，只沉默了片刻，便斩钉截铁，“豆豆的能力，他的那些‘感觉’，一个字都不能对外泄露。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学习、训练，由你亲自负责，苏婉辅助。在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之前，不能暴露。”
“那‘北地’那边……”李帆迟疑。
“就说孩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谢绝一切探视。”景辉目光深沉，“在豆豆长大到足以自保之前，他就是‘星火’最深的秘密，也是最利的剑。”
新政推行半个月后，第一支对外勘探队出发了。
队长是钱富，队伍三十人，配备了三台最新改装的、以“星核”能量驱动的“野牛”全地形车，车上架着改良的“铁牛”震荡炮，以及李帆团队紧急研发的、基于碎片能量特征的探测仪。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向东一百五十公里，旧时代的一座工业卫星城废墟。据战前资料记载，那里有中型机械厂和精密仪器仓库。
出行前，王猛亲自检查装备，拍着钱富的肩膀：“活着回来。东西次要，人最重要。”
“放心吧头儿！”钱富咧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这回有这新玩意，”他指了指车顶的探测仪，“据说能隔着百米探到地底下的铁疙瘩，可比以前瞎摸强多了！”
队伍在晨曦中驶出刚刚加固完毕的城门，扬起尘土。城墙上，景辉、王猛、李帆并肩而立，目送他们消失在荒野尽头。
“能成吗？”王猛问。
“探测仪的原理是捕捉特定金属和能量残留的共振频率，‘星核’碎片提供了稳定的基准源。”李帆推了推眼镜，“理论上，只要废墟里还有完好的机器或能量源，就能找到。但实际干扰因素太多……”
“有希望就好。”景辉打断他，转身看向城内。
工地如火如荼。新的居住区已打下地基，整齐的棚屋取代了杂乱帐篷。食堂飘出炊烟，学校传出稚嫩的读书声。锻打声、锯木声、夯土声、吆喝声，混杂成一首生机勃勃的乐曲。每个人都在忙碌，每个人眼里都有光——那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干的光。
“报告！”一个年轻士兵跑来，敬礼，“商贸区‘诚信杂货’老板，因为缺斤短两被顾客举报，内务部冷部长已介入处理，按新规罚款并公示三日！”
“知道了。”景辉点头。规矩立起来了，就在这一桩桩小事里。
七天后，勘探队满载而归。不仅带回了三台勉强能用的精密机床核心部件、大量特种钢材和铜线，还意外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战前紧急物资库，里面封存着数十套完好的防护服、净水设备和医疗包。更令人惊喜的是，探测仪在废墟深处定位到一处微弱但稳定的地下能源反应，疑似小型地热发电机组残余。
消息传回，全城沸腾。贡献点实打实地发下去，换来的是更旺的干劲。
与此同时，与“北地”的第一笔正式贸易也艰难达成。景辉用五份关于“母体”次级组织样本的详细分析报告（删减了关键数据）和十套“铁牛”震荡炮的民用简化版图纸，换回了“北地”严格控制出口的精密数控机床刀具、高能量密度电池配方以及一套战前农业水培技术的完整资料。
谈判持续了三天。赵参谋几次拍桌子，指责“星火”没有诚意。景辉半步不退。
“要么交易，要么免谈。‘星火’的东西就这个价。”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最终，赵参谋咬牙切齿地签了字。他知道，高寒将军需要这些关于“母体”的数据，更需要“星火”这个前沿屏障。而“星火”需要“北地”的技术造血。
货物交接那天，冷雨也在场。她看着“北地”的运输车队卸下货物，又装上“星火”提供的样本和图纸，神情复杂。曾几何时，她是代表“北地”接收物资的一方。如今，位置调换。
“感慨？”景辉走到她身边。
“有点。”冷雨坦白，“但更多是庆幸。在这里，交易是交易，不必算计背后有多少陷阱。”
“因为我们的陷阱，都摆在明面上。”景辉难得开了个玩笑。
冷雨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弯了下，很快又恢复平直。但那一瞬间的柔和，没逃过景辉的眼睛。
重建如火如荼，但暗流从未停息。
“北地”的“技术交流团”并未离开，反而增加了两人。新来的“工程师”对能源中心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几次试图接近，都被内务部的人“礼貌”而坚决地挡回。
李帆的实验室监测到数次微弱的、未经授权的能量探测波动，源头指向“北地”观察站方向。虽然没能穿透“星核”碎片加持后的新型屏蔽层，但意图明显。
东南方向，远程监测站传回的数据显示，“母体”残骸盘踞的“死亡矿坑”区域，能量读数在持续而缓慢地攀升。虽然未有大规模异动，但那蛰伏的、令人不安的脉动，像沉睡巨兽的心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份来自西方流浪商队带来的、语焉不详的消息：在遥远的荒漠深处，有人目击到“移动的金属山脉”和“吞噬光芒的阴影”。描述模糊，但结合“北地”情报库中关于“播种者”的只言片语，李帆寝食难安。
“这个世界，从未真正安全过。”深夜的指挥室，景辉看着星图，对身旁的王猛和李帆说，“我们建起的墙越高，墙外的阴影就越浓。”
“那就把墙建得更高，把光点得更亮。”王猛沉声道。
“光……”李帆喃喃，看向能源中心方向，那里，豆豆应该已经睡了，怀里抱着那块散发微光的小碎片，“豆豆说的‘回家的路’，会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出路吗？”
无人回答。窗外，新城的灯火在夜色中倔强地闪烁，像落入凡间的星子，微弱，却连绵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