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溃退,如受伤的野兽隐入巢穴,舔舐伤口。但那被“星核”之光灼伤的创口,注定难以愈合。“星火”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舔舐伤口的沉默与铸剑的疯狂。豆豆昏迷的第七天,整个基地如同一座被压抑到极致、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痛苦与焦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凝聚力和效率。
内务部的通告,在黎明时分贴满了所有聚居点与工坊外墙,墨迹未干,带着决绝的寒意。
“即日起,‘星火’进入全面战时状态。依据《紧急状态法令》第一、三、五、七条,实行以下管制:一、所有非必要民用设施建造暂停,资源统一调配。二、实行战时配给制,贡献点兑换标准调整为战前80%。三、内城防卫军扩充至满编,外城防卫军及所有十六至六十岁、无重大残疾者,强制参与军事基础训练,每日四小时。四、贡献点任务向军工、城防、资源采集、前线侦察倾斜,基础生活保障任务贡献点下调。五、实行灯火管制与宵禁……”
没有抱怨,没有骚动。人们沉默地听着,沉默地接受。东南防线外的焦土与牺牲者的名字,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心上。恐惧被压制成燃料,悲痛被锻打成钢铁。他们知道,不拼命,下一个名字就会是自己,或自己的亲人。
军事区,成了炼狱与熔炉。王猛将幸存老兵与新兵混编,训练强度提升到令人窒息的程度。不再是队列与射击,而是如何在能量武器扫射下匍匐前进,如何在“净化光束”模拟覆盖下寻找掩体,如何识别“净尘”攻击平台的薄弱点(根据有限情报推测),如何三人一组对抗一名“净尘”士兵(基于其装备优势的绝望推演)。训练场日夜回荡着嘶吼、枪炮模拟声与伤员的闷哼。实弹演习、高辐射环境适应、绝境求生……每一项都在挑战人体极限。王猛说:“练时多流血,战时少送命。”没人质疑。
后勤与生产,是另一条无声的战线。苏婉几乎住在了工坊与仓库。老胡头带着所有能拿得起锤子的人,日夜赶工。不是修复,而是创新。李帆团队送来的、基于“星核”能量特性和“净尘”武器残骸逆向分析的草图,被迅速转化为实物。笨重但威力更强的“雷兽”单兵火箭筒(针对能量护盾)、可快速部署的“蜂巢”电磁脉冲地雷(干扰敌方电子设备与能量武器充能)、甚至简陋的、模仿“净尘”攻击平台机动性的喷气跳跃背包原型……一切都在与死神赛跑。生产线轰鸣,火花四溅,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汗水的气息。贡献点向这里疯狂倾斜,没人计较得失,图纸就是命令,工期就是生命。
科研区,灯火彻夜不熄。李帆的团队分成了三组。一组全力分析“净尘”装备残骸(战斗后回收的极少碎片),试图破解其能量护盾与武器系统的原理,哪怕只是一鳞半爪。一组疯狂计算、模拟“星核”能量与“净尘”能量的共振干扰模型,优化那天惊鸿一瞥的“共振炮”理论,虽然豆豆昏迷,理论缺乏关键的“活体共鸣核心”,但他们必须找出替代方案,哪怕效率低下。最后一组,则围着豆豆的生命维持系统与那块小碎片,进行着最精微、也最绝望的尝试,试图从那些混乱的脑波与能量涟漪中,找到唤醒的钥匙,或者至少,稳定他生命的迹象。
整个“星火”,如同一台精密而疯狂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超负荷运转,发出沉闷而坚定的轰鸣。悲伤与恐惧被压缩成燃料,注入这台机器,驱动它向着未知的、更残酷的未来,轰然前行。
“星火”的剧变,自然逃不过“北地”的眼睛。赵参谋的“技术交流团”被更严密地“保护”在指定区域,活动范围受限,但他们依旧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钢铁般的意志与森冷的戒备。高寒收到景辉那份“精心修饰”过的技术交换清单与关于豆豆“生命垂危、数据无法提取”的回复后,沉默了整整一天。
“他在拖。”高寒最终对心腹幕僚说,指尖敲击着桌面,“用一堆真假难辨的边角料和一个快死的孩子,吊着我们。但他小看了‘净尘’的威胁,也小看了我的耐心。”
“将军,是否施压?或者……让‘净尘’再给他们加点料?”幕僚低声建议。
高寒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不。‘星火’现在是一头受伤的、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逼急了,真会咬人,甚至毁了‘钥匙’。景辉敢赌,是算准了我们和‘净尘’不对付,我们需要他当盾牌。那就让他当。把他提供的‘技术’(哪怕有水分)给研究院,看看能不能榨出点东西。另外,把我们关于‘净尘’主力可能动向的‘推测’(当然是删减版的),‘不小心’泄露给‘星火’的侦察兵。让他们去碰,去流血。等他们流干了血,不得不求我们的时候,再谈条件。”
“那豆豆……”
“继续盯死。如果那孩子真死了,就彻底断了景辉的念想。如果没死……”高寒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那就看看,这把‘钥匙’,到底还能开哪把锁。”
“北地”的棋,阴冷而耐心。而更远的棋盘之外,阴影也在蠕动。
派往“哭泣峡谷”方向的侦察队付出了惨重代价,带回了零碎但骇人的情报:“净尘”的撤退并非溃败,而是有组织的收缩。他们在峡谷深处建立了庞大的、半地下的前进基地,规模远超预期。更令人不安的是,侦察队用生命换来的模糊影像显示,基地中似乎在组装某种巨型结构,轮廓诡异,不似已知的任何战争机械,反而更像……某种仪式性的祭坛,或者能量聚焦装置。同时,周边区域的变异体活动显着减少,仿佛被驱赶或“净化”了。
“‘净尘’在准备更大的东西。”王猛将情报摔在桌上,脸色铁青,“他们在积蓄力量,下一次,不会是骚扰,是总攻。”
“祭坛……能量聚焦……”李帆盯着那模糊的影像,冷汗涔涔,“他们在利用‘星核’共振后残留的能量场?还是在准备某种……大规模的能量仪式?豆豆说他们‘净化’异端能量……难道他们想用那种装置,远程‘净化’掉我们的‘星核’,甚至……整个‘星火’?”
这个推测让指挥中心的气氛降至冰点。如果“净尘”拥有远程摧毁或“净化”能量源的能力,那么“星火”的城墙将毫无意义。
“我们必须先发制人。”景辉的声音斩钉截铁,“不能坐等他们准备完毕。王猛,我需要一支绝对精锐的小队,执行一次斩首行动。目标,摧毁那个装置,或者至少,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我去!”王猛毫不犹豫。
“不,你有更重要的任务。”景辉按住他,“你需要坐镇防线,应对可能的大规模进攻。这次行动,需要最顶尖的渗透、破坏与生存专家,人数要少,要精。”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一旁沉默的冷雨。
冷雨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我去。我熟悉‘北地’和类似高科技组织的行动模式与防御弱点。给我最好的人,和必要的装备。”
“你需要什么?”景辉问。
“李帆最新研制的‘蜂巢’电磁脉冲炸弹原型,至少三套。老胡头能搞到的最好的光学迷彩和单兵外骨骼(哪怕只是试验品)。精通爆破、电子战、野外生存的队员,不超过五人。以及……”她顿了顿,“关于‘净尘’能量护盾和武器系统的一切已知数据,哪怕只是猜测。”
“我给你。”景辉没有丝毫迟疑,“人,你从‘雷霆之锤’里挑。装备,让李帆和老胡头全力配合。情报,李帆和你共享。三天内,拿出可行方案。五天内,出发。”
“是。”冷雨立正,行礼,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医疗中心,特护病房。豆豆依旧沉睡,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悠长的梦境。各种维生仪器发出规律的低鸣,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是他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联系。
苏婉寸步不离。她握着他冰凉的小手,低声读着故事,哼着走调的儿歌,擦拭他苍白的小脸。李帆每天会来数次,记录数据,尝试用最温和的能量脉冲刺激,但都石沉大海。那块小碎片,静静躺在豆豆枕边,光芒黯淡,只有在苏婉极度悲伤或李帆进行高强度能量扫描时,才会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安慰,或共鸣。
夜深人静时,苏婉伏在床边浅眠。朦胧中,她似乎听到极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呓语,从豆豆唇间溢出,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光……好冷……黑黑的洞……在叫我……回家……不对……是……是‘种子’……错了……要……修好……钥匙……疼……”
呓语含糊不清,夹杂着痛苦的颤音。苏婉猛地惊醒,扑到床边,豆豆却已恢复沉寂,只有眼角,缓缓滑下一滴冰凉的泪。
她颤抖着手,拭去那滴泪,心如刀绞。修好?钥匙?家?豆豆,你到底在经历什么?你的家,在哪里?
窗外,新城灯火零星,警戒探照灯的光柱划过夜空,如同巨兽警惕的眼睛。高墙之外,是蛰伏的“净尘”与莫测的“北地”;高墙之内,是沉睡的孩子与紧绷的弦。
“星火”在淬火中变得坚硬,却也变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