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岩缝,晨曦刺得人睁不开眼。三人瘫倒在积满落叶的林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清冷空气,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林间格外清晰。
短暂喘息后,陈大山强撑着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这里林木相对稀疏,并非久留之地。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杜鹃丛,旁边歪斜着一棵遭过雷击的古树,巨大的根系裸露在外,形成天然的遮蔽。
“去那边。”他低声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王飞靠在树干上,脸色蜡黄。他解开临时绷带,腰间的伤口果然又崩裂了,鲜血不断渗出。丽媚的状况更让人揪心,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一只手始终紧紧按在小腹上,眉宇间锁着难以掩饰的痛楚。
陈大山搀扶着王飞,丽媚咬着牙自己跟上,三人挪到那盘根错节的树根后方。这里视野尚可,又能避开直接暴露。
“必须处理伤口。”陈大山不容置疑地说着,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点消毒粉和干净布条。他动作麻利地清理王飞的伤口,撒上药粉,用布条紧紧缠绕。王飞痛得额头青筋暴起,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出声。
处理完王飞,陈大山转向丽媚,递过水壶:“喝点水。”
丽媚接过抿了一小口,温水润过干渴的喉咙,却压不住腹中那股隐隐的坠痛。她靠在粗糙的树根上,闭上眼调整呼吸。
陈大山检查了一下金属箱子,完好无损。他眉头紧锁,目光投向北方连绵的群山。
“渔夫必须找到。”他声音低沉,“但你们的状态……”
王飞喘着粗气打断:“我还能走。”
丽媚也睁开眼,眼神虽然疲惫却坚定:“任务优先。”
陈大山摇头,目光落在丽媚依旧护着小腹的手上:“这样硬撑不行。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他沉默片刻,突然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地图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铅笔标注着几个模糊的记号。
“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陈大山粗壮的手指点了点,“往北二十里有个废弃的炭窑,往东北三十里是清水镇。”
他抬头看向两个同伴,眼神锐利:“炭窑隐蔽,但偏离路线。清水镇是预定接应点,但路程远,可能有关卡。”
王飞忍着痛说:“我听你的。”
丽媚轻声而坚定:“去清水镇。不能耽误任务。”
陈大山看着丽媚苍白的脸,注意到她起身时下意识扶住树根的动作,心中已有决断。
“不,去炭窑。”他斩钉截铁,“王飞需要止血,你需要休息。任务重要,但人更重要。”
这个决定让王飞和丽媚都愣了一下。他们都知道陈大山对任务的执着。
陈大山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将金属箱重新背好:“抓紧时间休息。一小时后出发。”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陈大山站在树根旁警戒,背影如山般稳固。王飞靠在树根上闭目养神,丽媚则小心地调整着坐姿,试图缓解腹部的不适。
这一刻,林间寂静,只闻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三个伤痕累累的人,在这片不知名的山林里,为了不同的信念,却怀着同样的决心活下去,走下去。
陈大山选择了那条更为难走、但理论上更安全的路线。他走在最前,用匕首砍断拦路的藤蔓和枝条,开辟出一条勉强通行的路径。王飞紧跟其后,每一步都咬紧牙关,腰间的伤像一团火在灼烧。丽媚走在最后,她的步伐明显比平时缓慢,一只手时常不自觉地护住小腹,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沿途的树干保持平衡。
林间没有路,只有厚厚的落叶和盘错的树根。阳光渐渐炽烈起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林间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变得闷热潮湿,每呼吸一口都带着草木腐烂的甜腥气。
走了约莫两个小时,王飞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脚步也开始踉跄。丽媚的脸色也更加难看,冷汗几乎浸湿了她的后背。
“停。”陈大山突然举手,侧耳倾听片刻,“有动静。”
三人立刻隐蔽到几棵粗壮的树干后。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和犬吠,虽然距离尚远,但方向正是朝着他们这边。
“是搜山的。”王飞压低声音,脸色凝重。
陈大山眼神一沉:“不能停,必须在天黑前赶到炭窑。”
他改变了方向,不再追求速度,而是更加注重隐蔽。他们绕过开阔地,专挑灌木茂密处穿行,有时甚至需要匍匐前进。这对王飞和丽媚而言,无疑是更大的折磨。
丽媚在一次弯腰钻过低矮树丛时,小腹猛地一阵抽痛,让她几乎软倒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叫出声来,但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丽媚?”前面的王飞察觉到异样,回头担忧地看向她。
“没事……绊了一下。”丽媚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有些发颤。
陈大山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许。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而艰难。每一声远处的犬吠都像鞭子抽在心上。疲惫、伤痛和恐惧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们的意志和体力。
当夕阳开始西沉,林间光线逐渐暗淡时,陈大山终于停了下来。前方山坡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隐约可见,洞口周围散落着腐朽的木材和烧黑的石块,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
“到了。”陈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谨慎地绕着炭窑外围观察了一圈,确认没有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这才示意两人跟上。
炭窑内部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弥漫着一股陈年烟灰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味。空间不大,但足够三人容身。最里面铺着一些干草,似乎是以前猎人或樵夫残留的痕迹。
王飞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干草上,再也动弹不得。陈大山迅速在洞口做了一些简易的伪装,用枯枝和落叶挡住了大部分入口。
窑内彻底暗了下来,只有洞口缝隙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
丽媚靠着窑壁慢慢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腹部的坠痛感依然存在,但或许是因为终于可以休息,似乎缓和了一些。她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干瘪的野果,这是她路上悄悄摘的,小心地掰成两半,递给王飞和陈大山。
王飞摇了摇头,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陈大山接过那半颗果子,看了看,又递回给丽媚:“你更需要。”
窑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山林里的夜晚并不宁静,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和夜枭的叫声此起彼伏。
黑暗中,王飞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大山……要是……要是我撑不到清水镇……”
“别胡说。”陈大山打断他,声音沉闷,“我们能出去。”
“丽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有事。”王飞的声音带着恳求。
陈大山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嗯”了一声。
丽媚在黑暗中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丈夫牺牲前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是腹中那未知却紧密相连的生命脉动。她不能倒下,为了孩子,为了牺牲的同志,也为了身边这两个拼死保护她的战友。
“我们会找到‘渔夫’的。”丽媚抬起头,尽管黑暗中无人看见,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我们都会活下去。”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黑暗的炭窑里漾开细微的涟漪。
陈大山摸了摸一直紧紧背在身上的金属箱,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王飞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长夜漫漫,危机四伏。但在这废弃的炭窑里,一种名为“信念”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滋长,支撑着三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