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狼沟临时驻地,王飞立刻将勘察情况和李连长、赵指导员做了详细汇报。重点提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系统和山洞石壁上的古老符号。
“这山洞位置极好,可以作为我们的预备指挥所或隐蔽伤病员。”李连长用铅笔在地图上标注,“老孙去看了,说水源干净,通风也行。”
赵指导员则对石壁符号更感兴趣,他仔细看了王飞带回来的拓片:“这图腾……我好像在哪见过。”他翻出支队携带的有限资料,最终在一本泛黄的旧县志插图中找到了类似图案,“看,这是古代肃慎人的狩猎标记。县志上说,这一带曾是肃慎、挹娄等古族的活动区域。”
“这么说,这山脉里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历史遗迹?”王飞若有所思。
“有可能。不过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反扫荡。”赵指导员放下拓片,“你带回来的那个小伙子,叫陈小栓的,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黑石镇的日军兵力比我们预估的要多,而且确实在准备大规模进山清剿。”
这时,通信员送来一份刚破译的电文。李连长看后脸色凝重:“上级通报,关东军司令部对‘霜火之源’事件极为震怒,特别任命了一个叫藤原敏夫的少佐,组建‘特别讨伐队’,专门对付我们北进支队和北山族。这个人……不简单。”
“藤原敏夫?”王飞皱眉思索,“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冀中时,有情报提到过关东军有个擅长山地作战和‘特种清剿’的参谋军官,就叫藤原。据说他研究过中国的游击战术,手段狠辣。”
“就是他。”李连长将电文递给王飞,“电文里说,此人曾在中国华北、华中多地参与过‘扫荡’,有丰富的反游击战经验。他带的‘特别讨伐队’,由精锐的步兵、山地炮兵和特务机关人员混编而成,还配备了几条受过特殊训练的军犬。”
军犬……王飞心头一紧。在山地丛林,训练有素的军犬对隐蔽行动是极大的威胁。
“我们必须尽快调整部署。”赵指导员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王飞,你熟悉北山族的联络方式,能不能请他们帮忙,在几个关键山口布设一些干扰犬类嗅觉的东西?我记得云母提过,有些特殊草药的气味能干扰猎犬。”
“可以试试。”王飞点头,“我这就去准备标记药粉。”
“还有,”李连长叫住他,“你提到的那个难民刘三……我让指导员查了一下。霜语谷难民登记册上确实有个叫刘三的,三十岁左右,自称黑石镇货郎,父母在鬼子轰炸中死了,一个人逃难过来。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干活勤快,现在被安排在后勤队帮忙搬运。”
“要不要……接触一下?”王飞问。
赵指导员沉吟片刻:“先不要打草惊蛇。让可靠的人暗中观察。如果他真是日军发展的暗线,迟早会有动作。我们正好可以利用。”
接下来的几天,黑狼沟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支队加强了岗哨和巡逻,开始向几个备用转移地点预存物资。王飞通过联络点向北山族传递了请求,很快得到了回应——他们会在三个主要通道布设“避犬草”粉,并派精干猎人配合八路军哨位。
王飞的腿伤在持续用药和锻炼下,逐渐适应了日常行走,只是走远路仍会疼痛。他更多时间投入到了侦察兵培训和情报分析中。丽媚则成了医疗所的重要帮手,她辨认草药的能力甚至超过了几个卫生员。
晨光的咳嗽好了,但孩子似乎变得更加敏感。一天夜里,王飞起夜,发现晨光坐在铺上发呆。
“怎么不睡?”王飞轻声问。
晨光抬起头,黑暗中眼睛亮晶晶的:“爹,我做了个梦……好多人在山里跑,有枪声,还有狗叫……”
王飞心里一沉,坐到儿子身边:“别怕,梦是反的。”
“不是的,”晨光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能感觉到……有不好的东西在靠近,很凶,很冷……就像上次在洞里,那个戴眼镜的鬼子(指小野次郎)的感觉一样。”
王飞愣住了。晨光提到的这种“感觉”,在“霜火之源”洞内确实帮助过他们。难道这孩子真的有种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
“爹,那个叫刘三的叔叔……”晨光突然说,“我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道?”
“说不清……就像……就像镇上的铁匠铺,烧红的铁浸到冷水里的那股味儿。”晨光努力描述着,“别的叔叔伯伯身上没有这种味儿。”
王飞心中警铃大作。如果晨光的感知是真的,那么这个刘三恐怕真的有问题。铁匠铺、淬火……那是隐藏的暴戾和紧张吗?
第二天,王飞将晨光的话告诉了赵指导员。两人商议后,决定加强对刘三的监视,同时故意泄露一些“情报”,试探他的反应。
机会很快来了。支队决定在两天后的夜晚,向二号备用营地转移部分重要物资。这是个假消息,真正的转移计划只有李连长、赵指导员等少数几人知道。
消息“不经意”间在后勤队传开。负责暗中监视的战士报告,刘三听到消息后,当天下午就以“肚子不舒服,去采点草药”为由,离开了驻地一个多小时。
“他去了北边的老鸦岭方向,那里有个我们废弃的联络点。”监视的战士说,“他在一块石头下放了什么东西,然后很快返回了。”
赵指导员立即派人去老鸦岭查看。果然,在那块特定的石头下,发现了一个小竹管,里面有一张用密码写的纸条。密码很简陋,很快被破译:“共军两日后夜,运重要物资往二号营地。刘。”
“抓人吗?”保卫干事问。
“不,”赵指导员摇头,“将计就计。王飞,你带几个人,配合北山族的猎手,在老鸦岭附近布控。看看谁来取这个情报。”
两天后的夜晚,月色朦胧。王飞带着三名战士和两名北山族猎手,潜伏在老鸦岭的密林中。北山族猎手不愧是山林的主人,他们选择的潜伏点既能观察石头附近,又极其隐蔽。
深夜,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石头旁,取出竹管,迅速离开。看身形步态,不是本地山民,倒像是受过训练的人。
“跟上去。”王飞低声命令。
黑影很警惕,在山林中绕了几圈,才朝着黑石镇方向的一条隐秘小路走去。跟踪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在天快亮时,黑影进入了一个小山谷。谷中有几间废弃的猎人木屋。
透过望远镜,王飞看到木屋周围居然有暗哨。不止一个人。
“这是一个前哨点。”北山族猎手阿木低声道,“看那边的脚印,至少五六个人,还有马蹄印,应该是鬼子的侦察分队。”
“撤。”王飞果断下令。己方只有六个人,不宜硬碰。
返回驻地,王飞立即汇报。李连长和赵指导员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看来,藤原的‘特别讨伐队’已渗渗透进来了。”李连长面色严峻,“这个前哨点距离我们不到二十里。他们肯定还有更多这样的点。”
“刘三不能留了。”赵指导员说,“但抓他之前,我们得利用他再传递一次假情报。”
一个计划迅速形成。
两天后,刘三再次“传递情报”,内容是八路军主力将在三日后集结于黑狼沟,准备伏击日军一路扫荡部队。而实际上,支队主力已经开始分批向不同的隐蔽营地转移,黑狼沟只留下少量人员作为疑兵。
这次,取情报的人换了一个,但同样返回了那个山谷前哨点。
“是时候收网了。”李连长下令,“王飞,你带侦察排一排,配合北山族岩火首领的人,拔掉那个前哨点。记住,尽量抓活的,特别是那个取情报的特务。”
“那刘三呢?”
“同时抓捕。要让他‘自然消失’,不能惊动其他可能存在的暗线。”
行动定在次日凌晨。
王飞虽然腿脚不便,但坚持参加行动。岩火亲自带了八名北山族战士前来会合。再次见到岩火,王飞发现这位首领眼中多了几分沧桑,但斗志更加昂扬。
“山里的狼群闻到血腥味了。”岩火简洁地说,“藤原的人已经在北边和我们的小股队伍交过手,他们很狡猾,不正面硬拼,专门袭击落单的猎人和转移中的老弱。”
“这次我们给他们一个教训。”王飞摊开手绘的地图,“前哨点在这个山谷,三间木屋成品字形。根据侦察,屋内有六到七人,屋外两个暗哨,分别在东西两边的树上。凌晨四点是人最困的时候,我们分三组……”
详细计划后,队伍在夜色中出发。北山族战士如鬼魅般在山林中穿行,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王飞跟在岩火身边,努力跟上节奏,腿伤处隐隐作痛,但他咬牙坚持。
凌晨三点五十分,队伍抵达预定位置。
月已西沉,山林被深沉的黑暗笼罩。只有风声和偶尔的夜鸟啼鸣。
岩火打了个手势,两组北山族战士无声无息地摸向东西两边的暗哨。王飞屏息等待。
几分钟后,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轻微闷哼传来暗哨被解决了。
“上!”
三组人从三个方向扑向木屋。王飞带的一组负责中间最大的木屋。门被一脚踹开,战士们冲进去。
“不许动!八路军!”
屋内,几个日军侦察兵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摸枪就被控制。但角落里一个穿着便装的人突然掀翻桌子作为掩护,朝窗口冲去。
“砰!”岩火从窗外开枪,子弹打在那人腿边,“再动打死你!”
便衣男僵住了,缓缓举起手。灯光下,露出一张精明但惊恐的脸——正是两次取情报的特务。
清点战果:击毙两人(反抗被击毙),俘虏五人,其中包括那名特务和三名日军侦察兵,另一人是伪军翻译。缴获电台一部、密码本、地图和一批武器。
“快撤!”王飞命令。枪声可能惊动附近的敌人。
队伍带着俘虏和战利品迅速撤离。就在他们离开山谷不到半小时,一队日军从黑石镇方向赶来,但只看到空荡荡的木屋和同伴的尸体。
回到临时安全点,审讯立即开始。那名特务叫汪有财,原黑石镇警察,日军占领后投敌,被藤原敏夫亲自招募培训。
开始他还在狡辩,但当岩火将一把猎刀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用冰冷的语气说“山神不喜欢说谎的人”时,汪有财崩溃了。
他供出了重要情报:藤原的“特别讨伐队”已经抵达黑石镇,总兵力约四百人,包括一个加强步兵中队、一个山地炮兵小队、一个特务分队和十余名汉奸向导。他们计划五天后开始“梳篦式清剿”,分三路进山,每路配备军犬和熟悉地形的汉奸。
更关键的是,汪有财供出了日军发展的暗线网络:除了刘三,在黑狼沟周边还有两个暗线,都是伪装成难民的本地人。藤原的策略是利用这些暗线,摸清八路军和北山族的活动规律和藏身地,然后精准打击。
“藤原少佐说……说要用最小的代价,把山里的反抗力量像挖老鼠一样挖出来……”汪有财颤声道。
拿到口供,李连长和赵指导员立即调整部署。三个暗线被同时秘密控制,对外宣称“转移去了更安全的后方”。支队主力和北山族根据新的情报,重新布置了防御和转移路线。
王飞则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藤原想用暗线摸清我们的底,我们何不将计就计?通过被控制的暗线,传递真假难辨的情报,牵着鬼子的鼻子走。”
“具体怎么操作?”赵指导员很感兴趣。
“汪有财的电台和密码本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让他继续‘工作’,但发出去的情报由我们控制。同时,让刘三‘意外’发现某个‘重要情报’,传递给日军,引他们进入我们预设的伏击圈。”
计划风险很大,但一旦成功,可能重创藤原讨伐队的锐气。
经过周密筹划,“钓鱼”行动开始了。
汪有财在严密监控下,每天按规定时间发报。情报半真半假,既不能让日军完全相信,又不能暴露真实部署。而刘三则在一次“偶然”机会中,“偷听”到八路军将在野狼峪设伏,阻击日军中路部队。
野狼峪地形险要,确实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但八路军真正的主力,已经悄悄运动到了距离野狼峪十里的鹰嘴沟——那里才是真正的陷阱。
五天后,日军“梳篦清剿”开始。
中路,由藤原敏夫亲自指挥的讨伐队主力,果然朝着野狼峪方向推进。他们很谨慎,先派尖兵和军犬探路,大部队保持距离。
埋伏在野狼峪的,是北进支队的一个排和二十名北山族战士。他们的任务不是死守,而是稍作抵抗后,“仓皇撤退”,将日军引向鹰嘴沟。
战斗在上午十点打响。日军尖兵进入伏击圈,遭到猛烈打击。但很快,日军炮兵开始轰击,训练有素的步兵展开战术队形包抄。
八路军的“伏击部队”按照计划,抵抗半小时后,开始“溃退”,留下一些“慌乱中”丢弃的物资。
藤原敏夫亲自到前线查看。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军官,戴着眼镜,外表斯文,但眼神锐利如鹰。他仔细检查了八路军的“撤退痕迹”,又看了看地图。
“他们往鹰嘴沟方向跑了。”副官说。
藤原沉默片刻,突然问:“军犬有什么反应?”
“报告少佐,军犬对野狼峪东侧一条小路反应强烈,应该是八路逃跑的方向。”
藤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太明显了。八路军擅长游击,撤退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这可能是诱饵。”他指向地图上另一个方向,“传令,主力向黑石岭方向迂回,派一个小队追向鹰嘴沟,但不要深入,试探即可。”
这个老狐狸!通过汪有财的电台监听到日军命令调整,李连长心中一沉。藤原没有完全上钩。
但计划还有后手。
追向鹰嘴沟的日军小队,很快遭到了真正的打击那里埋伏的是北山族最精锐的猎手,他们利用地形和陷阱,给日军小队造成不小伤亡后迅速撤离。
而藤原的主力在黑石岭方向,却“意外”遭遇了另一支八路军部队——这是王飞建议布置的疑兵,虚实结合,让藤原摸不清八路军真正的主力在哪。
第一天的交锋,双方各有损失,但日军没能实现一举摧毁八路军主力的目标。藤原意识到,对手比他预想的更难对付。
夜幕降临,山区暂时恢复了寂静。
王飞拄着拐杖,站在临时指挥所外,望着远山。腿伤在奔波一天后隐隐作痛,但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这只是开始。藤原敏夫这样的对手,不会轻易放弃。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山风吹过,带着初春夜晚的寒意。王飞紧了紧衣领,转身走进指挥所。地图前,李连长、赵指导员和几个干部正在研究下一步方案。
“藤原今天吃了点亏,但主力未损。”李连长说,“他肯定会调整战术。”
“我们需要更多关于他本人的情报。”王飞说,“了解指挥官的风格和习惯,才能预判他的行动。”
“岩火首领派人传信,”赵指导员说,“北山族的猎手抓到了一个伪军军官,是藤原讨伐队里的翻译官。正在押送过来,明天能到。”
“好。”王飞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那就让我们好好‘认识’一下这位藤原少佐。”
夜深了,但黑狼沟的灯火未熄。在这片古老的山林中,一场智慧与意志的较量,刚刚拉开序幕。
远处,不知名的夜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啼鸣,划破寂静的夜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