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那鬼门关走了一遭,王老五对我倒是更“亲近”了些,许是觉得我这条命算是他“保”下来的,又或者我这“有点邪门”的身手让他觉得奇货可居。他没再提码头扛包的事,只让我先在坞堡里“熟悉熟悉”。
这一“熟悉”,就是好几天。盘龙坞里头跟个闷罐子似的,巷道交错,守卫森严,那股子甜腥铁锈味无处不在,熏得人脑仁发胀。我缩在大通铺里,学着那些老油子的样,眼神放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金鳞这老狐狸,把我晾着,无非是想看看我这“新人”是龙是虫,是真走投无路,还是别有用心。
果然,这天一大早,急促的锣声就响彻了整个坞堡,比催命还急。所有帮众,无论职位高低,全被撵到了中央那片青石铺就的演武场上。
场子北面搭起了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台上设着几张座椅。居中那张虎皮大椅上,端坐着的正是金鳞。他今日没穿那身暗金色劲装,换了件更显威仪的玄色锦袍,鹰钩鼻,薄嘴唇,眼窝深陷,眼神阴鸷得像盘旋在尸堆上的秃鹫,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开,压得台下鸦雀无声。
他左右两侧,站着几个气息沉凝的汉子,都是他的心腹干将。赵莽那厮也在,抱着膀子,眼神倨傲地扫视台下,看到我时,鼻腔里哼出一股冷气。刑老三那瘦竹竿也赫然在列,站在阴影里,像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死鱼眼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刺骨。
王老五领着我们这帮人,挤在台下靠后的位置,他脸上带着兴奋,又有点紧张,低声叮嘱我:“小子,机灵点!今天堂主亲自挑人,表现好了,一步登天!”
金鳞没多废话,只朝旁边一个心腹微微颔首。
那心腹上前一步,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堂主有令!今日设擂,考校诸位弟兄身手!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者,赏银十两!能胜我者,擢升头目!”
台下顿时一阵骚动,不少人眼睛都红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十两银子,够快活好些天了!头目的位置,更是让人眼热!
那心腹名叫赵莽……嗯,跟台上那位一个名,人称“开山掌”,据说一身横练功夫在盘龙坞是排得上号的。他往台中央一站,膀大腰圆,气势沉稳,目光扫视台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
很快,就有人按捺不住跳上台去。结果可想而知,赵莽势大力沉,掌风刚猛,上去的人大多三五招就被拍下台来,骨断筋折都算轻的,有个倒霉蛋直接被一掌震得吐血,眼看就不活了。
我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计较。这赵莽走的是刚猛路子,下盘极稳,但变招稍显迟缓,全凭一股蛮力。不能硬拼,得以巧破力,还得赢得“艰难”。
又一人被赵莽一掌震得倒飞下台,吐血不止。台下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不少人被这血腥场面镇住,眼神里的狂热退去,换上了畏惧。
金鳞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眼神似乎有些不耐。
王老五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我一下,低声道:“小子,上去试试!输了不丢人,撑过十招,银子咱俩对半分!”
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畏惧”,看了看台上气势汹汹、如同铁塔般的赵莽,又看了看王老五那“鼓励”中带着威胁的眼神,最后一咬牙,像是豁出去般,分开人群,脚步有些“虚浮”地爬上了擂台。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不看好的嘘声和哄笑。我这副“营养不良”的身板,跟膀大腰圆的赵莽一比,确实不够看,活像饿鬼投胎。
赵莽也露出轻蔑之色,嗤笑道:“哪来的痨病鬼?不想死就滚下去!”
我缩着脖子,抱拳行礼,声音带着“怯意”:“赵……赵爷,小的谢岩,请赵爷指点。”
“找死!”赵莽懒得废话,跨步上前,蒲扇般的右掌带着恶风,直接朝我天灵盖拍来!依旧是那套刚猛无俦的路数。
我像是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掌风临近,才猛地一个“趔趄”,脚下看似杂乱无章地一滑,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向侧后方歪去,险之又险地让那开山裂石的一掌擦着鼻尖过去。凌厉的掌风刮得我脸颊生疼,几缕头发被切断飘落。
“咦?”赵莽一击落空,微微诧异,变拍为扫,横击我腰腹,力道沉猛。
我又是“手忙脚乱”地向后一跳,动作笨拙难看,像是全靠运气躲开,脚下还差点绊倒,引得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赵莽脸上挂不住,低吼一声,双掌连环拍出,掌影重重,将我周身要害笼罩,恨不得立刻将我拍成肉泥。
我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看似随时会被撕碎,脚下跌跌撞撞,身子东倒西歪,每次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时而像是被掌风带倒,时而又像是脚下打滑,姿势难看至极,却偏偏让赵莽招招落空,劲力全都打在空处。
五招、六招、七招……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的目光。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巧合,这都七八招了……
赵莽越打越心惊,也越打越怒。他发现自己刚猛的掌力仿佛打在了空处,对方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以最意想不到、最难看的方式避开。他怒吼一声,周身肌肉贲张,使出绝招,身形猛地前冲,双掌齐出,如同蛮牛冲撞,势要将我彻底击溃!这一下,速度力量都提升到了极致!
就是现在!
我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在他双掌即将及体的瞬间,非但不退,反而迎着掌风踏前半步,身体如同柳絮般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一旋,右手手肘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无比地在他发力最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肋下软处轻轻一靠!
这一下,借力打力,时机、角度、力道,妙到毫巅!
赵莽只觉得一股不算太大、却极其刁钻的力道从肋下透入,打断了他的发力节奏,前冲的势头顿时一滞,脚下踉跄,气血翻涌,险些自己一头栽下台去!
而我,则借着反震之力,“哎呀”一声怪叫,向后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擂台边缘,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仿佛受了不轻的内伤,差点就直接掉下台去。
十招已过!
全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最后那一下,分明是这“谢岩”赢了半招!但他却主动“摔倒”,给了赵莽天大的面子!
赵莽稳住身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惊疑、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朝金鳞的方向抱了抱拳,默然退到一旁,脸色难看至极。
端坐台上的金鳞,手指停止了敲击,那双阴鸷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王老五在台下已经乐开了花,嘴巴咧到了耳根,使劲朝我使眼色。
刑老三站在阴影里,死鱼眼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我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既展示了足够让人重视的价值,又懂得“分寸”,知道给上位者和实力强者留足颜面,这正合金鳞这类枭雄的用人之道。
果然,金鳞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谢岩是吧?身手不错,懂得规矩。以后,你就跟着王老五,先做个巡江小旗吧。”
“多谢堂主!”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灰尘,躬身行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恩”,声音都带着颤。
目光低垂间,扫过演武场边缘那几根粗大的、爬满湿滑青苔的石柱,还有远处江面上呜咽的水声。
成了。这盘龙坞的门槛,总算是迈进来了一只脚。
金鳞赐下一面黑黝黝、刻着简化蛟龙纹路的铁牌——“黑蛟令”,凭此可调动五名帮众,巡视指定水道。
我握着那面冰凉沉手的令牌,缩着脖子,在王老五的连声夸赞和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退回到人群里。
巡江小旗……总算有了点活动的权限。
这盘龙坞的水,我才刚沾湿了鞋面。真正的暗流,还在更深的地方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