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骨哨声,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钻进大脑,激起最原始的恐惧和战栗。
血池沸腾了。
那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不再是缓慢蠕动,而是如同被烧开的沥青般翻滚、冒泡,大股大股暗红色的泡沫炸裂,释放出更加浓烈刺鼻的血腥和药气。池边九尊青铜兽首眼中猩红的光芒大盛,仿佛活了过来,死死“盯”着洞窟中的一切生灵。
“咕噜……咕噜噜……”
低沉的、仿佛巨兽吞咽的声音从池底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像是无数骨骼在摩擦、断裂、重组的声响。
洞窟中的混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而出现了刹那的停滞。无论是周文渊的死士、无梦楼的杀手,还是太子的亲卫,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口仿佛孕育着恶魔的血池。
只有少数几个人,反应截然不同。
周文渊脸上是病态的亢奋和掌控一切的狞笑,他高举着骨哨,哨音越发尖锐急促。
千面狐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评估和算计,她身形悄然向洞窟边缘退去,软剑护在身前。
太子脸色煞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恐惧,但他咬紧牙关,长剑依旧指着周文渊,对身边的亲卫嘶声下令:“保护……保护冷指挥使!”
而沈砚,在与苍白脸高手激烈交手的同时,眼角余光死死锁定了血池和囚笼的方向。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池子里要出来的东西,绝不是什么“真龙之女”的仪式,更像是……某种被药物和邪术催生出的、不可名状的怪物!
必须立刻救人,然后撤离!
他猛地发力,墨刃刀光暴涨,一式“夜战八方”逼退苍白脸高手,身形借力向后急退,不再恋战,直扑关押周明慧的囚笼!
“拦住他!”周文渊厉声喝道,哨音再变!
几名距离囚笼较近的周家死士立刻转身扑向沈砚。同时,血池中央,翻滚的液体猛地向两边分开,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黑影,缓缓从池底升起……
那东西……很难形容它究竟是什么。
它有着近似人类的轮廓,但更加高大,足有一丈有余。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仿佛凝结血痂的厚皮,无数粗大的、紫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在体表蠕动。头部……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头的话,没有五官,只有三个不规则的、黑洞洞的窟窿,其中一个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它的双臂异常粗长,末端不是手掌,而是两对如同螳螂前肢般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骨刃!
这根本不是“真龙之女”,这是用人命和邪术喂养出的“蛊人巨怪”!
怪物刚一现身,那三个黑洞便转向混战的人群,发出一声非人的、混杂着痛苦、暴戾和无穷食欲的咆哮!声浪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
紧接着,它动了!
庞大的身躯却有着与其体型不相称的、鬼魅般的速度!骨刃挥动,带起凄厉的破风声,瞬间将两名躲闪不及的周家死士拦腰斩断!鲜血和内脏喷溅而出,怪物似乎更加兴奋,骨刃挥舞得更快,不分敌我地扑向最近的人群!
混乱,瞬间升级为屠杀!
怪物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惨叫声响成一片。无论是周家死士、无梦楼杀手,还是太子的亲卫,在它那恐怖的骨刃和力量面前,都如同纸糊般脆弱。洞窟内本就紧绷的局势彻底崩溃,人人自危,各自为战,甚至开始互相践踏、攻击,只为远离那个血色恶魔。
沈砚趁此机会,已经杀到周明慧的囚笼前。墨刃挥过,精钢打造的锁链应声而断!他一把拉开笼门,对里面吓得几乎瘫软的少女低喝:“出来!跟着我!”
周明慧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钻出笼子,死死抓住沈砚的衣角,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依赖。
“其他人!”沈砚指着旁边关押其他少女的囚笼,对附近几名还在奋力抵抗的太子亲卫喊道,“打开笼子!带她们往右边通道撤!”
几名亲卫闻言,拼死逼退对手,开始劈砍囚笼锁链。但更多的周家死士和无梦楼杀手已经重新组织起来,尤其是那个苍白脸高手,摆脱了怪物的纠缠后,再次如跗骨之蛆般追向沈砚,长戟直刺他背心!
沈砚将周明慧往身后一推,反手一刀架住长戟,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周明慧尖叫着跌倒在地,看着眼前刀光剑影,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蛊人巨怪似乎被这边的打斗和新鲜的血肉气息吸引,三个黑洞“望”了过来,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迈开沉重的步伐,踏着血泊和尸体,朝着沈砚和周明慧的方向冲来!
地面都在震颤!
苍白脸高手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竟故意卖了个破绽,抽身疾退,将沈砚完全暴露在怪物的冲击路径上!
“沈大人!”远处正被数名杀手围攻、左臂已添一道伤口的冷月瞥见这一幕,失声惊呼,想要救援却被死死缠住。
太子也看到了,目眦欲裂:“沈副使!小心!”
眼看那恐怖的骨刃就要将沈砚和周明慧一起撕碎——
一道蓝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从斜刺里猛地冲出,挡在了沈砚和怪物之间!
是忠伯!
这个一直沉默地站在周文渊身后、仿佛影子般的老仆,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他没有兵器,只是张开双臂,用自己苍老佝偻的身躯,迎向了那对足以斩断精钢的恐怖骨刃!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嘈杂的战场上,却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
骨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忠伯单薄的胸膛,从后背透出,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砚的眼睛猛然睁大。
周明慧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
就连那疯狂的蛊人巨怪,动作似乎也顿了一下,三个黑洞“看”着这个主动送死的老者,仿佛有些困惑。
忠伯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立刻倒下。他死死用双手抓住了穿透胸口的骨刃,粘稠的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他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沈砚,嘴唇艰难地嚅动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沈……沈大人……”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清晰,“快……快走……带……带周小姐……走……”
“忠伯!你……”沈砚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忠伯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又仿佛解脱般的笑容:“老奴……对不住周小姐……对不住……那些枉死的人……但……但老奴……身不由己……”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石台方向。那里,周文渊正惊怒交加地看着这边,似乎想不通这个最忠心的老仆为何会突然背叛。
忠伯眼中最后一丝光芒,锁定在周文渊脸上,嘴唇翕动,吐出几个只有口型、几乎无声的字:
“……名册……是假的……”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一直紧紧攥在左手、藏在袖中的一样东西,塞进了因震惊而靠近的沈砚手中!
那是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块,入手沉甸甸的,边缘硌手。
做完这一切,忠伯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生命。他抓着骨刃的手无力地松开,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那双始终浑浊、此刻却异常清明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蜷缩在地、满脸泪痕的周明慧,眼中闪过深深的歉疚和一丝……慈祥?
然后,瞳孔彻底涣散。
这个身份复杂、背负着无数秘密和罪孽的老人,就这样,以一种最惨烈、也最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忠伯——!”周明慧终于哭喊出声,不知是为这个“背叛”了父亲却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老仆,还是为自己支离破碎的世界。
沈砚握着手中那尚带体温的油布包裹,只觉得重逾千斤。他来不及查看,也来不及悲伤,因为那蛊人巨怪已经抽回了骨刃,忠伯的尸体像破布娃娃般摔落在血泊中。怪物似乎被激怒了,三个黑洞发出更加狂躁的咆哮,骨刃再次高高举起,这次的目标,依旧是沈砚和他身后的周明慧!
“走!”
沈砚一把拽起几乎瘫软的周明慧,将她推向正在打开其他囚笼的太子亲卫方向,自己则横刀挡在怪物面前,为她们争取时间。
但怪物的力量太过恐怖,骨刃挥下,沈砚勉强用墨刃格挡,却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沈砚!”冷月不顾一切地挥剑逼退对手,想要冲过来救援,却被更多的杀手拦住。
千面狐在一旁冷眼旁观,似乎乐于见到两败俱伤。
周文渊脸色铁青,既痛心忠伯的“背叛”和死亡,又恼怒局势的失控。他再次吹响骨哨,试图控制怪物,但那怪物似乎因为尝到鲜血而更加狂暴,对他的哨音反应减弱,只是疯狂地攻击着眼前的一切活物。
太子在亲卫拼死护卫下,已经救出了大部分少女,正且战且退,向着来时的通道口移动。他看到沈砚受伤,急得双目赤红,却又无法脱身。
沈砚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油布包裹,又抬头看向那再次逼近的恐怖怪物,还有远处陷入苦战的冷月、太子,以及那些惊恐无助的少女……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要把忠伯用命换来的东西,带出去!
他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他深吸一口气,强提内息,不顾胸口的伤势,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腿,在怪物骨刃再次劈下的瞬间,猛地向侧方扑出!
“轰!”
骨刃劈在他刚才靠着的石壁上,碎石崩飞,留下深深的裂痕!
沈砚就地一滚,避开飞溅的碎石,毫不犹豫地朝着太子和少女们撤退的通道口冲去!
“拦住他!”周文渊气急败坏地吼道。
几名周家死士和两名无梦楼杀手立刻扑上。沈砚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但他眼中凶光毕露,墨刃化作一团不要命的刀光,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冲进了通道!
“冷月!走!”他回头嘶吼。
冷月听到他的喊声,一剑逼退对手,也不再恋战,身形如电,紧随沈砚之后,冲入通道。
蛊人巨怪和更多的追兵嘶吼着追来,但通道狭窄,一时间难以展开。
太子见沈砚和冷月脱险,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亲卫的拼死断后下,护着救出的七八名少女,沿着通道向外狂奔。
身后,是怪物愤怒的咆哮、追兵的喊杀、以及洞窟内依旧持续的血腥混战。
身前,是漆黑曲折、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还有多少危险的逃生之路。
沈砚紧紧攥着怀中那染血的油布包裹,任由冷月搀扶着他,在颠簸和黑暗中踉跄前行。
忠伯临死前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名册……是假的……”
他塞给自己的,又是什么?
还有他最后看向周文渊那无声的口型,那眼神中的决绝和……指向?
真相,似乎就在这血染的包裹之中。
但此刻,他们必须先活下去。
黑暗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
只有身后的杀戮和咆哮,以及怀中那沉甸甸的、带着忠伯最后体温和血迹的包裹,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第十九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