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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远那张绝望悲怆的脸和那句“大祸将至”的嘶吼还在脑子里打转,人已经站在了镜湖岸边。湖水幽深得像凝固的墨汁,倒映着阴沉的天色和我们几个活人的倒影,死气沉沉。秦诗雨站在最前面,深吸一口气,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鲜红的血珠滴落在岸边一块不起眼的、布满湿滑青苔的圆形石钮上。
“嗡…”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运转声响起。平静的湖面像被无形的巨手撕开,湖水无声地向两侧裂开,露出下方湿漉漉、长满厚厚青苔、向下延伸的巨大石阶甬道。一股比新娘房和假山密道浓烈百倍的阴冷腥甜气息,混合着古老墓穴特有的腐朽尘土味,猛地冲了出来,呛得人直想咳嗽。
“咳咳…这味儿,够冲!”我捂住口鼻,墨刃已经握在手中,刀柄传来的冰凉触感稍微压下了那股反胃感。这味道里的“甜”,更接近悬壶谷那些见不得光的禁药,而那“腥”,像是陈年尸臭混着某种冰冷滑腻活物的体液(后来才知道是尸蚕)。
冷月站在我身侧,腰间的血玉簪嗡鸣声清晰可闻,簪头那点血色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她脸色比平时更白,眉头紧锁,显然这地下涌出的怨气和邪异能量对她的影响极大。她没有说话,只是“呛啷”一声,残鸢剑完全出鞘,剑锋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光,率先踏上了湿滑的石阶。
“跟紧,踩实。”她清冷的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冷捕头放心!我就在你后面!”赵延立刻精神抖擞,挤开陈锋就想往冷月身后凑,被陈锋眼疾手快地拽住胳膊:“公子,小心脚下!” 赵延不满地瞪了陈锋一眼,但还是老实了半步。
秦诗雨紧随冷月之后,神情凝重,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巧的玉符,似乎是某种家族信物。我和陈锋带着几名挑选出来的六扇门精锐断后。火光摇曳,勉强照亮甬道两侧斑驳的壁画。画上秦军铁甲森然,战马嘶鸣,帝王高踞云端,威严赫赫,但颜料早已剥落大半,衰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怒之气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那股致幻的甜香和尸蚕特有的阴冷腥气越来越浓,冷月血玉簪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甬道向下延伸了不知多久,仿佛没有尽头。就在压抑感快要到达顶点时,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难以想象是人力开凿的地下洞窟出现在眼前。洞窟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蓝色、惨绿色荧光的矿石,密密麻麻,竟模拟出了一片浩瀚诡异的星空!而洞窟底部,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水面平滑如镜,将穹顶的“星图”完美地倒映其中。一时间,上下辉映,星海茫茫,迷离梦幻,让人分不清天地,晕眩感瞬间袭来。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仙境还是鬼窟?”赵延看呆了,喃喃自语,手里的火把差点掉进水里。
“闭嘴。”冷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寒意,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水面,“路在哪儿?”
唯一的通路,是水中那些湿滑的、半淹没在水下的圆形石墩。它们排列得毫无规律,像散落在星海里的棋子,通向洞窟对面一片深邃的黑暗。
“星图…镜湖星海…”秦诗雨仰望着穹顶和水面,眼中闪烁着震惊和思索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词,“先祖笔记里提过…‘星移斗转,生门在水火既济之隙’…” 她猛地低头,死死盯住水面倒影,“看!星图在动!是活的!”
果然,穹顶的荧光矿石并非固定,而是在极其缓慢地移动、明灭!水中的倒影也随之变幻!一个护卫下意识地抬脚,想踏上最近的一个石墩。
“别动!”秦诗雨失声惊呼。
晚了!那护卫的脚刚踏上石墩,“咔哒”一声轻响,仿佛触动了无形的开关。穹顶和水面倒影中,几颗对应位置的“星辰”骤然爆亮!紧接着,“咻咻咻——!” 破空之声尖啸而来!数不清的弩箭从洞壁、水底甚至穹顶的黑暗中激射而出,角度刁钻,覆盖了那护卫周围所有空间!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和护卫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他连挣扎都来不及,瞬间被射成了刺猬,身体晃了晃,“扑通”一声栽进幽暗的水中,鲜血迅速晕开,染红了一片诡异的星海倒影。
死寂!只有弩箭尾羽震颤的嗡嗡声和水面轻微的涟漪声。
赵延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陈锋的胳膊,牙齿都在打颤。其他护卫也脸色惨白,呼吸粗重。
“星图在动…生路也在变…”秦诗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专注和决然。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漂浮的尸体,目光在水面倒影和穹顶之间飞速移动,“水火既济…巽位!沈大人,冷捕头,看东南水影!当荧惑(火)与辰星(水)的倒影在巽位(东南)重叠的瞬间,就是生路显现之时!只有一息机会!”
她的语速极快,手指紧张地掐算着。穹顶的荧光矿石缓慢流转,水中的倒影也随之变幻。几颗代表星辰的亮点在东南方向的水影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重叠…
“就是现在!左三,踏天枢倒影所指的石墩!”秦诗雨猛地指向水面一处。
冷月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脚尖在湿滑的石墩上一点,轻盈地落在秦诗雨所指的位置。石墩纹丝不动。
“右二,踩摇光倒影!”秦诗雨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
冷月再次跃出,精准落在下一个石墩上。
“下一个!左前,踏破军星位!”秦诗雨紧盯着变幻的星图和水影,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跟上!按秦小姐指示,一步不能错!”我低吼一声,示意后面的人。陈锋拖着还在发软的赵延,硬是把他拽上了冷月踏过的石墩。我紧随其后,目光扫过水面下那些狰狞的弩机发射孔,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小心。剩下的护卫战战兢兢地跟上。
“贪狼移位!快,跳坎位!”秦诗雨的指令又快又急,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我们就像一群在死亡星图上跳房子的亡命徒,在秦诗雨精准的指引下,踩着那些湿滑的石墩,在上下交错的诡异星海中穿梭。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和背后可能射出的毒箭。赵延几次腿软,全靠陈锋半拖半抱。
终于,在秦诗雨喊出“最后一踏,踩太阴!”时,冷月率先跃到了洞窟对面一片坚实的岩地上。我们紧随其后,狼狈地踏上了安全的彼岸。所有人都气喘吁吁,后背被冷汗浸透。
回头望去,那片梦幻而致命的“镜湖星海”依旧在缓缓流转,倒映着幽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水面那抹渐渐淡去的血色,提醒着刚才的凶险。
“秦小姐,好本事!”我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由衷赞道。这星图迷阵,没有秦诗雨的家学渊源和这份临危不乱的定力,我们这队人怕是要交代大半在这里。
秦诗雨脸色苍白,扶着岩壁微微喘息,勉强笑了笑:“先祖遗泽罢了…此地不宜久留。”
她话音刚落,对面岩壁传来沉重的机括运转声。只见那片看似浑然一体的岩壁,布满了星辰浮雕的地方,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道巨大、幽深、散发着更加浓郁尸蚕腥气的石门!
门缝开启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甜腻、腐朽和冰冷粘腻活物气息的腥风扑面而来,比甬道里的味道浓烈十倍!仿佛门后,是无数沉睡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巢穴。
冷月手中的残鸢剑发出低沉的嗡鸣,血玉簪的光芒几乎完全被寒意吞噬。她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门内黑暗,声音冷得像冰:“里面…有东西。很多。”
赵延看着那黑洞洞的入口,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刚才强撑的勇气彻底泄了,声音带着哭腔:“还…还要进去?”
我活动了一下握刀的手腕,感受着墨刃传来的、近乎嗜血的兴奋震颤,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来都来了,总得看看‘大祸’长什么样吧?秦小姐,请。” 我示意秦诗雨继续带路。这星图阵都闯过来了,门后的东西,躲是躲不掉了。
秦诗雨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握紧了玉符,第一个迈步,踏入了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星辰巨门。冷月紧随其后,剑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亮线。我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如纸的赵延和他身边如临大敌的陈锋,还有那几个惊魂未定的护卫,沉声道:“不想变成水里的刺猬,就跟紧了。掉队,后果自负。”
说完,不再理会他们,我转身,踏入了那片更加浓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与腥甜之中。脚下的地面,似乎比石阶更粘稠湿滑了些,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分泌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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