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想问问你的意思,若你点头,哀家便向你皇伯父请旨,为你二人赐婚,你……意下如何?”
“指婚雍王”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骆静的心上。
即便早有预感,亲耳听闻的刹那,心脏依旧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回落,留下一种混杂着巨大机遇与极致危险的战栗。
那股自归家后便一直压抑着的酸楚、委屈和孤立无援,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缝隙。
她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不是低声啜泣,只是无声地流淌,划过苍白的脸颊。
她倏然起身,推开圆凳,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额头极轻触手背,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却字字清晰:
“太后娘娘垂怜天恩……静娘……静娘感激不尽!铭感五内!”
这反应着实出乎太后意料。寻常贵女若得此殊荣,哪个不是娇羞满面,喜不自禁?
何至于此等情状,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得以伸张。
太后凤眸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被更深的怜惜取代,亲自倾身,将帕子递过去:
“好孩子,快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怎的还哭成了泪人?可是欢喜得傻了?”
骆静并未起身,反而就着跪姿抬起泪眼。那双眸子被泪水洗过,愈发显得清澈见底,
也更能映出其中深藏的委屈与艰难,她声音带着微颤,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娘娘,静娘失仪了。只是……
只是骤然听闻娘娘愿为静娘做主,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自持。静娘自南方归家,表面风光,实则……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娘娘垂爱,静娘不敢隐瞒。”
她语速不急不缓,却每个字都像浸透了苦涩:
“南下养病三载,山高水远,侯府之中,无人探视,静娘不敢有怨,只当是路途不便。可自归家以来……
母亲待我,远不及表妹白慧容亲厚,言谈举止,界限分明;
兄长骆峰,因我偶得娘娘几分眼缘,便视我如仇寇,今日……今日竟在府中携利刃欲对静娘行凶……”
说到此处,她适时地流露出后怕与难以置信,声音更低了些:“若非父亲恰好经过阻拦,静娘此刻……
怕是已无法跪在此处,聆听娘娘教诲了。”
她轻轻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几道不甚明显、却依稀可辨的旧时浅淡疤痕(实为幼时被白氏虐打或南方不慎所致,此刻正好利用),
那痕迹在莹白的肌肤极上,显得格外刺目。
“静娘在极府中,步步维艰,日夜难安,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娘娘今日愿给静娘指此明路,如同给了静娘一道护身符,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静娘……静娘实在是……
”她伏下身去,肩头微颤,真情实感的流露远比任何精心编织的谎言都更有力量。
太后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沉了下来,最终面沉如水。她久居深宫,什么阴私龌龊没见过?
骆静虽未明指嫡母虐待,但“无人探视”、“不及表妹”、“兄长行凶”、“日夜难安”,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已足够她勾勒出一幅侯府嫡女受尽委屈、甚至危及性命的画面。
再联想到之前雍王似是无意间提及骆静衣着简朴,不似侯门嫡女,太后心中已信了八九分。好个镇西侯府!好个白氏!竟敢如此作践功臣之后!
“岂有此理!”太后动怒,一掌轻拍在案几上,凤眸含威,殿内气氛骤然紧绷,
“哀家竟不知,你在自己家中,竟受着这等磋磨!骆家便是如此对待嫡女的吗?那白氏,当真如此刻薄昏聩!”
骆静连忙叩首,声音带着惶恐:“静娘不敢诉苦,更不敢非议母亲兄长。
今日失态,只因娘娘慈爱垂询,静娘不敢有半分隐瞒。静娘别无他求,只望能得一安稳立身之所,免于惊惧。
雍王殿下天潢贵胄,龙章凤姿,静娘本不敢有半分高攀之念,
但若娘娘觉得静娘尚有一丝可取之处,静娘愿竭尽驽钝,努力学习规矩,不敢辜负娘娘期望。”
她话锋一转,抬起头,眼中虽还有泪光,却已带上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冷静:“只是……
娘娘,雍王殿下性子……刚毅果决,自有主张。若因娘娘慈爱,贸然赐婚,恐殿下……
心生抵触,反为不美。静娘斗胆,恳请娘娘允准,让静娘……亲自去见雍王殿下一面。静娘愿当面陈说情由,或许……
能劝得殿下明了娘娘苦心,至少……不至因此极事,伤了娘娘与殿下母子情分。”
“亲自去见雍王?”太后眼中精光一闪,重新审视着跪在眼前的少女。
一个未出阁的贵女,主动求见外男,还是位高权重的亲王,此举何止是大胆,简直是惊世骇俗!
这丫头,不仅有远超年龄的沉稳坚韧,更有常人所不及的胆识和决断力。她这不是被动接受命运,而
是要去亲自为自己争取这门婚事,这份心极性,这份敢于豁出去的劲头,倒真有几分配得上怀江那倔强孤高的性子。
她这是要化被动为主动,甚至不惜将自身置于险地,以换取一线生机和可能。
太后沉吟着,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殿内只闻更漏滴答。良久,她缓缓颔首:
“也罢。你既有此心,哀家便成全你。怀江此刻应在王府。魏公公!”
一直垂手侍立在珠帘外的魏公公立刻应声而入:“奴才在。”
“你亲自送骆大小姐去雍王府一趟,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她与雍王说几句话。看着点,别让人冲撞了。”太后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奴才遵旨。”魏公公躬身领命,转向骆静时,态度愈发恭敬,“骆小姐,请随奴才来。”
雍王府邸,不同于皇宫的富丽堂皇,也不同于侯府的精致讲究,处处透着一股肃穆冷硬的气息。
青石板铺就的路径,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松柏,建筑线条简洁硬朗,
连空气仿佛都弥漫着一种金铁特有的冷冽。仆从往来,皆是步履轻捷,神色恭谨,无人敢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