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这潭水深不可测,波谲云诡。她暗自警醒,日后身处雍王府那龙潭虎穴,需得万分小心,谨言慎行,
绝不能卷入他与皇后之间任何可能存在的、过往的恩怨情仇之中。
她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适时地、动作优雅地夹起一块极其清淡的芦笋,细嚼慢咽,
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这膳食的美味之中。她那副超然事外、恬淡自若的模样,反而奇异地中和了席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让这场暗藏机锋的交锋,显得不那么刺眼。
皇帝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玩味与审视,随即哈哈一笑,拿起银箸点了点一道新上的菜品,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今日是母后高兴的日子,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先用膳,先用膳。这道蟹粉狮子头甚是鲜美,母后尝尝。
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膳后,又略坐片刻,说了些闲话,皇帝便借口前朝还有政务,与皇后一同起身告退。皇后离席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终沉默冷硬的雍王,
又飞快地扫过垂首恭立的骆静,眼中情绪难辨。
雍王与骆静也一同起身告退。
两人并肩走出温暖如春的寿安宫,沿着长长的宫道缓缓而行。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吹拂着衣袂。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听得见靴底落在青石板上的轻微声响。
走了约莫一射之地,雍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骆静纤细手腕上那串深色的佛珠上,
语气依旧是他惯有的冷硬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母后……把这串珠子给你了?”
“是,王爷。”骆静微微抬起手腕,让那串佛珠在略显苍白的天光下显现出来。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莫名地又加了一句,声音低沉,“好生戴着,别离身。”
行至宫门处,各自的马车早已备好。就在骆静准备在秋月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时,雍王却忽然伸出手,
动作极快地托起了她戴着佛珠的那只手腕。他的指尖带着一股寒意,触感粗糙,带着常年习武握缰留下的薄茧,
那冰凉的触感一碰即分,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低头,目光如炬,似乎极其仔细地审视了一眼那串看似普通的佛珠,
仿佛要确认什么。
“嗯。”他又从喉间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随即放下手,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骆静一眼,转身便大步走向他那辆玄黑肃穆、
代表着无上权势与杀伐之气的亲王銮驾。
骆静收回手,腕间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那一瞬间的冰凉与粗糙的触感,以及那带着审视意味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她低头,看了一眼腕上那串承载着太后厚望与祝福的沉香木佛珠,心中一片澄明透彻。
太后的庇护,雍王看似冷酷却实则有力的联盟,皇帝那深藏不露的审视,皇后那潜在的敌意,
以及兵部那暗流涌动、牵扯着前朝后宫无数利益的权谋棋局……这一切,都已与她——这位新晋的雍亲王准王妃,息息相关,再也无法分割。
她稳稳地登上马车,坐定。车轮缓缓滚动,驶离这重重宫阙,朱红高墙在车窗外徐徐后退。前路漫漫,风云已起。
皇宫那巍峨高耸、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朱红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吱呀”声,
最终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内里那片金碧辉煌、却也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富贵牢笼。
骆静乘坐的、带有雍王府徽记的华丽马车,并未立刻驶向镇西侯府那条熟悉的归途,
而是在宫门外不远处的空旷广场边缘,缓缓停了下来。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板地面,发出轻微的辘辘声,在相对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偏深、指腹带着明显薄茧的手从外侧掀起。雍王萧怀江那张万年冰封般冷峻的面容出现在车窗外。
他并未上车,甚至没有靠近车厢,只是站在车辕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的、略显苍白的天光,
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先是扫过车内略显昏暗的空间,掠过垂首恭立的秋月,
最终,定格在骆静纤细手腕上那串颜色深褐、油润光泽、与她那身素雅衣裙形成微妙对比的沉香木佛珠上,停留了比寻常更久的一瞬。
“母后……把这念珠给了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亦或是某种确认,
语气里惯有的冷硬似乎被这特定的物件磨平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棱角。
骆静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那温润的珠串,感受到其上仿佛残留着太后掌心的温度与祝福,
声音清晰而恭谨:“是,王爷。母后慈爱,说是随身多年的旧物,赐予臣女,盼臣女静心凝神,谨守本心。
母后厚恩,臣女感念于心,不敢或忘。”
“嗯。”雍王从喉间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回应。他的视线从佛珠上移开,转而投向宫门前那条笔直、空旷、延伸向繁华京城主干的御道,
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建筑,看到更远方的局势与暗流。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千钧重负般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磐石砸落:“雍亲王妃这个位置,天下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本王能替你挡去一些,甚至很多,但不可能时时刻刻、事无巨细地护你周全。
终究,你自己……需得真正立起来。骨头要硬,手腕要稳,心思要清。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