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会议连续开了三日,油灯燃尽了一盏又一盏,争论、分析、哭泣、沉默轮番上演。爷爷苏老柱“叶落归根”的执念坚如磐石,而北归之路的现实艰难和寒石村逐渐积累的根基,也同样无法忽视。苏明远作为家主,夹在执拗的老父与沉重的现实之间,心力交瘁。
最终,在一个天色微明的清晨,连续几夜未曾安枕的苏明远,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都别争了。”他环视着疲惫不堪的家人,“爹娘年事已高,思乡心切,这是人伦常情,我们做儿孙的,不能不尽孝。”
他先定下了基调,安抚了情绪激动的老父。苏老柱紧绷的脸色稍霁。
“但是,”苏明远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苏明义、苏明德等人,“北归之路,千难万险,盘缠、路途、安家,都是摆在眼前的难题。咱们一大家子全都扑上去,风险太大,万一有个闪失,就是全军覆没。”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思考良久的计划:“我的意思是,分兵两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分兵?”赵氏第一个惊呼,“怎么分?”
“大哥,”苏明远看向苏明义,这个家里力气最大、性格最坚韧的兄长,“你和大嫂,带着小草,护送爹娘回乡。大哥你稳重有力气,路上能护得住爹娘。大嫂细心,能照顾好二老起居。小草年纪小,跟着爷奶回去,也能在身边承欢膝下,让二老心里多些慰藉。”
苏明义愣住了,他看看炕上满眼期盼的父母,又看看身边温顺的妻子和懵懂的女儿,黝黑的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最终重重点头:“成!俺听老二的!俺送爹娘回去!”
王月娥紧紧搂着小草,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但她没有反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小草似乎察觉到要离开,小嘴一瘪,要哭,被王月娥轻轻捂住了嘴。
“那我们呢?”赵氏急切地问。
“我们留下。”苏明远斩钉截铁,“我,慧心,晚晚,青松,秀秀,还有三弟你们一家,留在寒石村。”
他看向面露不甘的赵氏和有些茫然的苏明德:“三弟,三弟妹,你们听我说。留下,不是放弃爹娘,而是为苏家保留一条后路,留下一脉香火!咱们在这里有地,有粮,有房子,有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人望。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哥他们回去的路不顺,或者到了京城境况不佳,咱们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也是咱们苏家未来的一个根基!”
他这话说得极其沉重,却也点明了留下的战略意义。不是贪图安逸,而是肩负着为家族保留火种的重任。
赵氏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苏明德也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苏明远继续道:“咱们留下的人,任务同样艰巨。要守住这片家业,要继续耕种,要维持和乡亲们的关系,还要想办法积攒钱财物资,随时准备接应大哥他们,或者……万一他们需要,咱们也能有点余力帮衬。”
他看向苏青松和苏秀秀:“青松,你的书在哪里都能读,留下,帮着我把咱们这个家撑起来。秀秀,你的绣活是咱们家现在能看得见的进项,不能断。”
最后,他看向一直沉默的苏晚晚:“晚晚,你的脑子活,留下,多帮爹出出主意。”
苏晚晚迎着父亲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方案,虽然无奈,却是目前看来最能兼顾孝道与生存、风险与机遇的选择。
爷爷苏老柱听完这个方案,沉默了许久。他看看坚决要送自己回去的长子,又看看要留下支撑家业的次子和三子,老泪纵横。他明白,这是孩子们能在两难之间,为他做出的最大努力和妥协了。
“好……好……”他终于哽咽着吐出两个字,“就这么办吧……老大,辛苦你了……老二,老三,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
奶奶周氏也泪流满面,紧紧抓着王月娥和小草的手,不舍得放开。
大的方向定下,接下来的细节就好商量了。家里现有的存粮,大部分留给苏明义他们路上吃用,以及回到京城后初期安身。寒石村这边,只留下必要的口粮和所有的种子。钱财更是几乎全部集中起来,给苏明义做盘缠。
赵氏这次没有再藏私,反而主动将自己之前攒下的和苏秀秀后来给她的所有铜钱都拿了出来。苏秀秀也表示,会尽快完成手中的绣品,换成钱给大伯带上。
分家的悲伤和对前路的迷茫,笼罩着每一个人,但一种共同承担家族命运的责任感,也让苏家人在悲伤中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
折中之策,看似将家族一分为二,实则是在绝境中,为苏家寻找两条可能通向未来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