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火苗在简易灶坑里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成为这片破败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与暖源。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不堪、沾满尘土的脸,也映照着那口从边城破庙角落里捡来的、边缘还有个豁口的旧瓦罐。
瓦罐里,是苏晚晚用最后一点从路上省下来的、混杂着糠皮和沙子的黑面,加上下午她和苏青松、小草在附近费力挖到的、寥寥几根带着泥土气息的野菜根,以及大量刮掉外皮、切成小块的苦涩野胡萝卜,混合着雪水熬煮出来的一锅东西。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粥”,更像是一锅浑浊、粘稠、颜色可疑的糊糊。野菜根的土腥味和野胡萝卜那股难以去除的涩味在热气中弥漫开来,并不好闻。
但就是这样一锅东西,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移开。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胃里火烧火燎的疼痛让这锅寡淡的糊糊变成了无上的诱惑。
苏明远用一根稍微打磨过的树枝充当勺子,小心翼翼地在瓦罐里搅动着,避免糊底。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好……好了吗?”赵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瓦罐,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干。她身边的苏秀秀也紧紧盯着,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连躺在干草铺上的苏老爷子,似乎也被这食物的气息唤醒,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浑浊的眼睛努力转向火光的方向。苏明德也微微侧过头。
小草依偎在王氏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睡着,但鼻子却下意识地嗅着空气里那点微薄的食物味道。
“好了。”苏明远终于停下了搅拌,声音有些沙哑。
他看向围坐在火堆旁的家人,目光从爷奶、伤重的三弟,到满脸期盼的孩子们,再到神色复杂的兄弟妯娌,最后与妻子李慧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用那半个破陶碗,盛了第一碗糊糊。碗里的糊糊稀薄,几乎能照见碗底,几块颜色深暗的野菜根和野胡萝卜块沉浮其中。
他没有先给任何人,而是双手捧着,走到了破屋那没有门板的门口,对着外面漆黑一片、寒风呼啸的荒野,缓缓将碗倾斜,把里面小半碗糊糊洒在了地上。
“苏家列祖列宗在上,”苏明远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在寂静的夜里传开,“不肖子孙明远,携全家老小,流落至此……今日,在此安家。第一顿饭,敬告先祖……求祖宗保佑,我苏家……能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他的话音落下,火堆旁一片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奶奶周氏第一个忍不住,低下头,用袖子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李慧心和王氏也红了眼眶。苏明义这个憨厚的汉子,也默默低下了头。
活下去。多么简单,却又多么沉重的三个字。
洒完祭祖的饭,苏明远回到火堆旁,重新盛了一碗。这一次,他先递给了奶奶周氏:“娘,您和爹先用。”
周氏颤抖着手接过,没有先吃,而是小心地吹了吹,用树枝掰了一小块相对软烂的野胡萝卜,凑到苏老爷子嘴边,轻声哄着:“老头子,吃点东西,吃了就有力气了……”
苏老爷子本能地张开嘴,缓慢地咀嚼着,眉头因为那古怪的涩味而微微皱着,但还是吞咽了下去。
接着,苏明远又盛了稍稠一点的一碗,递给李慧心:“慧心,给青松。”
李慧心接过,端到靠在墙边的苏青松面前。苏青松没有推辞,低声道了句“谢谢二婶”,便接过碗,默默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仿佛要用尽力气咀嚼,但眼神却始终坚定。
然后才是孩子们和小草。分到每个孩子碗里的,更是清汤寡水,几乎看不到什么干货,但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小心翼翼地用小木片舀着喝,生怕洒了一滴。
轮到大人时,碗里的糊糊就更稀了。苏明远给苏明义盛了一碗,又给赵氏盛了一碗。赵氏接过,看着碗里那点东西,撇了撇嘴,想抱怨两句,但看到大家都沉默地吃着,终究还是没出声,只是赌气似的喝了一大口,随即被那苦涩的味道呛得直皱眉。
苏秀秀分到的也不多,她看着碗里浑浊的液体,想起以前在京城时挑食的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但她看了看周围默默吞咽的家人,尤其是看到晚晚姐平静地喝着自己那碗同样稀薄的糊糊时,她咬了咬嘴唇,也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味道很差,粗糙的纤维刮着喉咙,但一股微弱的暖意还是顺着食道流进了空荡荡的胃里,让她冰冷的手脚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知觉。
苏晚晚捧着自己那碗几乎能当镜子照的“粥”,借着喝粥的动作掩饰,悄悄从空间里转移出一小撮盐末,溶在碗里。极其微量的盐份,几乎尝不出咸味,但却能补充身体最急需的盐分,也让这苦涩的糊糊稍微容易下咽一些。她不能给太多,也不能让别人发现。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点带着盐味的暖流滑入胃中,驱散着寒意和虚弱。她看着火光映照下,家人们沉默进食的样子——爷爷艰难地吞咽,奶奶一边自己吃一边照顾爷爷,父亲眉头紧锁却强打精神,母亲忧心忡忡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状况,大伯沉默如山,三伯娘虽然不满却也不敢再闹,堂兄吃得认真而坚定,秀秀似乎也在努力适应,小草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口啜饮……
这一顿饭,吃得无比艰难,无比沉默。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对美味的赞叹,只有生存的本能和家族在绝境中互相依偎的沉重。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们在寒石村,在自己的“家”里,一起吃的第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