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顾聿修自然留宿在了含章宫。
两人和衣而眠，双手交握，并未有过多亲密的动作。
晚香玉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呼吸之间。
顾聿修感到一种久违的宁帖从相握的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日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渐渐沉重。
温珞柠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听着他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
知道他已渐渐入睡。
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窗外月色朦胧，映照着窗棂上凌霄花影，殿内一室安宁。
这一晚，顾聿修果然睡得极沉，连梦都未曾做一个。
直至次日清晨李综全在帐外轻声唤他起身上朝，他才悠悠转醒。
只觉神清气爽，多日来的倦怠竟一扫而空。
他低头，见温珞柠不知何时已悄悄抽回了手，此刻正背对着他，似乎仍在熟睡。
他轻轻起身，未曾惊醒她，只在下床时，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神色中似乎含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许是被温珞柠一番新人旧人的话，勾动了温情。
往后数日，顾聿修又分别去了翊贵妃，恪妃，白婕妤和杜丽仪处。
果真如他所言。
新人虽新鲜，可还是往昔的旧人能让他安心。
毕竟旧人都是经过多年磨砺，更熟知皇帝的脾性喜好，相处起来自是省心省力。
而那些新入宫的嫔妃，纵然青春靓丽，但若非真有超凡脱俗的资质或过人手段，能长久地吸引圣心。
于帝王而言，终究不过是偶尔调剂心情的点缀。
一时欢愉罢了。
实在没有太多闲暇功夫去耐心调教和磨合。
随着时日的流转，新人入宫搅浑的一汪深水，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后宫新的势力格局，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下，已然明朗。
除了以琵琶技艺脱颖而出的清音娘子卫氏颇得圣心外，其余几位新人在按制侍寝一次后，都未能获得晋位。
众人最属意的方顺仪也没有显露出特别之处。
似乎并未能真正触动帝心。
时光荏苒，转眼便入了八月，秋意渐浓。
含章宫前庭院中，迁宫之时新移栽的金桂树，已是繁花满枝。
鹅黄色的小花簇拥成团，密密匝匝，掩映在墨绿色的叶片之间，在澄澈的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泽。
秋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那香气甜而不腻，清雅悠长，弥漫在整个宫苑之中。
连殿内的帷幔似乎都染上了这醉人的味道。
远远望去，金桂盛放，碧瓦朱甍，一副岁月静好、富贵安宁的景象。
然而，这片祥和之下，温珞柠的心却难以真正平静。
她独自坐在窗边的绣榻上，手中拿着一件刚做到一半的、给承渊缝制的坎肩。
针线在她指间穿梭，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
坎肩用的是柔软的湖绉面料，上面用金线细细绣着小小的如意云纹，针脚细密，可见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她的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那株热闹的金桂，眼神里带着一丝落寞。
含章宫近来的恩宠比往常更盛，赏赐也未曾间断，可接承渊回来的事情还是始终没有着落。
陛下从未主动提起，太后那边也依旧如常。
眼见承渊一日日长大，开始蹒跚学步。
自己却只能在请安时才能见上短短一面。
温珞柠从一初的淡然，也渐渐生出几分焦灼。
“娘娘，您都绣了快一个时辰了，歇歇眼睛吧。”
含玉端着一盏温热的桂花凝露过来，轻轻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那凝露是用清晨采集的桂花花露调制而成，色泽清透，香气淡雅，最是安神润燥。
温珞柠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端起茶盏饮下一口。
带着浓郁的桂花香，确实是好手艺。
可此刻尝在嘴里，却觉得那甜味有些发腻，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这小衣的尺寸，还是上回请安时偷偷比着量的，也不知过些时日合不合身了。
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饰的思念与一丝无力感。
含玉心中也是一酸，劝慰道：
“娘娘放宽心，太后娘娘将小皇子照顾得极好，殿下定会平安康健。
陛下和太后心里都是有数的。
许是觉得皇子再大些接回来更好……”
这些话，温珞柠何尝不知？
只是为人母者，无法参与儿子成长的每一天，这种缺失感，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清晰刺骨。
尤其是看到同龄的嘉宁在自己身边沉静懂事的模样。
更让她对承渊倍感亏欠。
温珞柠起身走到那株金桂树下，伸手触碰着一簇金黄的花穗。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
不如借此秋桂盛开之时，亲手制作一些应景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饵，借此机会，委婉地探一探太后和陛下的口风。
如今含章宫里拥有独立的小厨房，一应器具物料齐全。
行事比以往在霁月轩时不知方便了多少。
于是，吩咐含玉：
“去取几个干净的细纱囊来，我们采些新鲜的桂花，再让小厨房备上糯米粉、蜂蜜、糖渍藕粉等物。”
说干就干，主仆几人便在桂花树下忙碌起来。
她们用细纱囊兜住花枝，轻轻抖动，让金黄的花瓣如碎金般簌簌落入囊中。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采够了满满几囊香气扑鼻的鲜桂花。
采够了桂花，温珞柠净了手，便径直去了小厨房。
屏退了寻常的厨役，只留含珠在旁打下手，亲自挽袖操作。
她今日要做的，是一道名为“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点心。
这糕点听着寻常，制作却极为考究。
需取今秋新下的栗子，剥壳去衣，研磨成粉末，调入清甜的槐花蜜和少许牛乳，慢慢搅成糊状。
再将精心筛选过的金桂花瓣，细细揉进粉团之中。
让花香与栗香充分融合。
最后，用雕刻着如意云纹的小巧木模，将粉团扣成一个个玲珑可爱的形状，上笼屉，用文火耐心地慢慢蒸透。
待蒸汽氤氲，糕香四溢时，揭开笼盖，只见一屉糕点晶莹剔透，香气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