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书有些意外这丫鬟手法竟如此专业舒适，但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暇多想，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下来，在红杉灵巧的按摩手法下，那折磨人的痛楚渐渐缓解，竟不知不觉沉入了睡梦之中。
见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红杉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
她轻轻唤了他两声：“少爷？少爷？”
见人真的已经睡熟，毫无反应，她脸上的怯懦恭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探究。
她将脸凑近了些，目光在他脸上、颈间仔细打量着。
眼前的人身子单薄瘦削得吓人，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有着深深的鸦青，唇色浅淡，显然是久病缠身、气血双亏之兆。
她仔细端详了他的面色和露出的皮肤，又极轻地执起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腕，三指精准地搭上他的脉搏，屏息凝神诊了片刻。
脉象沉细无力，几不可查，且紊乱微弱，并非单一病症所致，更似……某种长期消耗根基的亏空。她眉头微蹙，指尖又状似无意地轻轻拂过他的下颚脖颈处，感受其肌理状况。
红杉双眸微眯，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与深思，嘴角微微上扬，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果然……看来这侯府的水，比想象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楚洛书悠悠转醒，窗外日头已西斜。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被疲惫感包裹，反而感觉连日积累的沉重疲乏消散了大半，头脑清明，身体也松快了许多。
鼻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并非他惯用的沉香气味，陌生却莫名令人安心舒畅。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某种疏解。
“来人！”
话音刚落，楚枫便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关切：“少爷，您醒了？”
楚洛书见进来的是楚枫，不禁有些疑惑，他以为自己并没睡多久：“什么时辰了？你几时回来的？”
楚枫上前伺候着他穿衣：“已经申时两刻了。少爷您这一觉睡了近两个时辰，小的巳时末回来的，门房说少爷找小的，见少爷难得安睡，便没敢打扰，一直在门外守着了。”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主子的脸色，惊喜道：“少爷，您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好些了！”
楚洛书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那种沉重的痛楚消失了，他想到那个叫红杉的丫鬟：“方才……是你一直在外面？那个丫鬟呢？”
楚枫回道：“红杉说见少爷睡沉了，怕打扰少爷，便退出去候着了。少爷，可要叫她进来？”
楚洛书目光微凝，看向门外，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这个叫红杉的丫鬟，似乎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她那熟练的按摩手法，和自己睡着的地方，以及睡眠的时间，还有此刻自己身体不同寻常的舒缓……
“不必。”他暂时按下疑虑，红杉的事需得暗中细查，眼下不宜打草惊蛇：“先说说你查到的消息。那个窥探的小厮，可有线索？”
楚枫面色一肃，压低声音：“回少爷，有些眉目。那人溜得极快，对府中路径却异常熟悉，专挑没人注意的角落走。我们的人跟到西边角门附近，便失了踪迹。但负责看守那处角门的婆子支吾吾说，似乎瞥见那身影往……往二房原先住的静和院方向去了。”
“静和院？”楚洛书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二房虽已倒台，其居所也被查封，但毕竟经营多年，难保没有留下什么暗桩或密道。
“继续查，不要声张。静和院外围加派暗哨，昼夜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是。”楚枫应下，又道：“还有一事，周先生那边派人传回口信，说在清查城南那处绸缎庄时，发现了几笔去向不明的大额款项，账目做得极为隐蔽，似乎与……与京中某位官员的外宅有牵扯。他们不敢擅专，请少爷示下。”
京官？楚洛书心下一沉。二房的手，竟伸得这样长？还是这背后，本就另有其人？这侯府的积弊，果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告诉周先生，证据务必扎实，先莫要惊动任何人。将所有线索密密封存，直接报于我。另外，让他们行事加倍小心，恐有人狗急跳墙。”
“明白。”
楚枫领命而去，临溪阁内再次恢复寂静。
楚洛书此刻精神抖擞，转身踏入书房内，案头文书如山，而潜在的危机仿佛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再次袭来，但比之前更沉重的是那种如履薄冰的紧迫感。
他强打精神，重新拿起笔，却觉得笔杆沉重异常。
目光扫过空了的茶盏，习惯性地想唤人添水，到了嘴边却顿住。
“红杉。”他终是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门轻轻被推开，红杉垂首走了进来，姿态恭顺：“少爷有何吩咐？”
“沏杯热茶来。”楚洛书并未看她，目光落在眼前的账册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是。”红杉应声，动作麻利地收拾了旧盏，重新沏了杯新茶奉上。
水温恰到好处，茶香氤氲，是他平日惯用的口味。
楚洛书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度，似不经意间问道：“你入府多久了？原先在何处当差？”
红杉低着头，声音细弱：“回少爷，奴婢入府刚满半年，原是负责后院花木打理，因临溪阁缺人，昨日才被临时调派过来。”
“花木打理？”楚洛书抿了口茶，语气平淡：“倒是有一双巧手，按摩的手法甚好，跟谁学的？”
红杉恭敬地回道：“奴婢不敢当少爷夸赞。家中祖母曾略通此道，奴婢自幼看着，胡乱学了些皮毛，能替少爷缓解疲乏，是奴婢的福分。”
“哦？家中祖母？”楚洛书放下茶盏，目光终于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你倒是伶俐。抬起头来回话。”
红杉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却依旧谦卑地垂着，不敢与他对视。
面容清秀，眼神干净，看不出丝毫异样，完美地符合一个刚被调到主子身边、小心翼翼的小丫鬟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