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柔的呼唤,像一根羽毛,轻轻拨动了赵远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
“远儿?”
赵远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终于聚焦在床边女子的脸上。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却又在灵魂深处感到无比熟悉的绝美面容。
她身着一袭素雅的白裙,一头如月华般的银发间,竟夹杂着点点星辰般的霜华,仿佛将整片夜空都披在了身上。
最让他心神摇曳的,是她那双眼眸,澄澈、温柔,像是蕴含着浩瀚星海,能抚平世间一切的伤痛。
“娘?”
一个陌生的词,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喉咙里滚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依赖,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身体……不是他的!
女子,正是苏雪璃。听到这声呼唤,她眼中的担忧终于化开,化作了欣慰的笑意。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赵远的额头。
一股温暖、纯净,带着星辰气息的力量顺着她的掌心渡了过来,瞬间抚平了赵远神魂深处那股因目睹惨剧而沸腾的狂躁与暴戾。
那感觉,就像在酷暑中饮下了一捧最甘甜的冰泉,舒服得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做噩梦了?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可把娘亲吓坏了。”苏雪璃柔声说着,收回手,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赵远环顾四周。这里不是阴森的骨魇殿,而是一间雅致温暖的卧房,他能闻到空气中好闻的草木清香,看到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而自己的身体……竟然缩小了一圈,变回了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幻境!
他脑中警铃大作,立刻默运《清风诀》试图稳固心神。他要赶快清醒,去找阿天!
然而,功法运转之下,灵台一片空明,根本没有任何幻术的迹象。他又在心中疯狂呼唤系统,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赵远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幻境。或者说,这不是一个能被轻易破解的幻境。这更像是一段……记忆。
一段深埋在他灵魂里,连他自己都遗忘了的记忆。
他成了一个旁观者,被困在了自己年少时的躯壳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却无法主宰这具身体的言行。
而眼前这位绝美的女子,就是这段记忆中,他的……母亲。
如果这真是属于他的记忆,那眼前这个锦衣玉食、身份尊贵的少年,和后来那个在山林中挣扎求生、瞎了一只眼的猎户赵远,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系统的沉默,比任何妖邪幻术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它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他的记忆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封印了。
难道这就是被封印的真相?可他为什么会失忆?更关键的是,这段记忆……究竟属于谁?
是那个他穿越而来的、书中同名的猎户赵远所拥有的过去?那么短短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巨变,才会让书中赵远沦落至此?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书中角色的记忆,而是他……是“他自己”穿越之前,甚至比现代赵远之前,更早的过往?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人生就不是一次简单的穿越,而是一个巨大的、被刻意掩埋的谜团。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面容冷峻,眉骨如刀,一双眼眸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他一进来,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是赵北辰。
他看见床上的赵远已经醒来,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便开口问道:“功课做完了吗?”
语气严厉,不带一丝感情。
然而,作为旁观者的赵远,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严厉的目光深处,藏着一抹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关切。
还没等赵远的意识作出反应,他这具年少的身体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少年赵远”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跳下了床,几步跑到赵北辰面前,一把拉住了他那绣着繁复暗纹的衣袖,仰起头,用一种赵远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撒娇道:“爹,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见你和娘都不要我了。”
赵北辰高大的身躯明显一僵,显然没料到儿子会来这么一出。他习惯性地想板起脸训斥几句,可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正眯着眼、似笑非笑看着他的苏雪璃,那股威严顿时就泄了气。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在赵远头上轻轻拍了拍,语气生硬地说道:“胡说八道。身体无碍就快去修炼。”
“我不!”少年赵远得寸进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了赵北辰的大腿,耍起了无赖,“除非爹你今天陪我练剑!不然我就不起来!”
“你……”赵北辰的脸都快黑了。
“呵呵。”一旁的苏雪璃终于忍不住,掩着嘴轻笑出声,整个“星霜殿”内那股冰冷的气氛瞬间被这声轻笑融化,变得无比温馨。
她走上前,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又对丈夫笑道:“你就陪他练练吧,看把他给憋屈的。”
在妻子柔中带刚的目光注视下,威严的玄冥宗宗主赵北辰,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地点了点头。
练剑坪上,赵北辰手持一柄木剑,神情严肃。
“看好了,‘玄冥霜星剑诀’,贵在意,不拘于形。”
话音刚落,他便一剑刺出。平平无奇的一剑,在赵远的眼中却仿佛化作了一条玄星银河,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封死了少年赵远所有的退路。
少年赵远不敢怠慢,连忙运转身法躲避。
每一次腾挪,每一次闪转,都像是赵远自己在亲身经历。手中的木剑跟着递出,那份属于少年的稚嫩手感和灵力运转的生涩,清晰地传递到赵远的意识之中,但剑招中的章法,却又与他如今成年后的感悟隐隐重合。
父子二人你来我往,木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赵北辰的剑法大开大合,霸道无匹。
每一剑袭来,少年赵远的身体都因那股压迫感而本能紧绷,这份紧张与悸动也同样在赵远的感知中奔涌。
他沉浸其中,感受着父亲剑招中那看似要摧毁一切,却又在即将触及身体时,极其隐晦地收敛和偏转的矛盾力道。
就在一次对攻中,少年赵远体内灵力不济的滞涩感瞬间传遍全身,一个巨大的破绽无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赵远的心脏与少年赵远的心脏一同狂跳,眼睁睁地“感受”着赵北辰那如毒蛇出洞的剑尖,直指胸口要害!
要中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少年时期的恐惧与成年后沉静的、极其诡异的濒死体验。
然而,就在木剑剑尖距离胸口衣襟不足半寸的刹那,一股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猛然降临。
那本应贯穿胸膛的剑势,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理的弧度,被强行向上偏开了三寸,擦着少年赵远的肩膀而过。
少年赵远只觉一阵后怕,将这死里逃生归结于运气,立刻重整旗鼓。
可赵远却清晰地“体会”到了全部的真相。
那不是侥幸,那是父亲以比开山裂石还要困难百倍的绝对掌控力,硬生生扭转了既定的攻势。
这份控制力中蕴含的,是深埋在严苛之下的守护。
一股陌生而炙热的暖流,混杂着少年时未能理解的委屈与此刻恍然的感动,冲刷着赵远的整个意识。
这是一个严厉到近乎苛刻,却又爱他如性命的父亲。
晚饭时,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苏雪璃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佩,亲手为少年赵远戴在了脖子上。
那玉佩触手生温,上面萦绕着淡淡的星辰光辉,用一种古老的文字,刻着“远儿平安”四个字。
“这是娘用自己的星力,温养了整整三年的‘暖魂玉’,你日后定要贴身戴好,切不可离身。”苏雪璃仔细地为他系好红绳,叮嘱道。
少年赵远乖巧地点了点头,把玉佩塞进了衣襟里,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胸口扩散开来,通体舒泰。
夜深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赵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而赵远的意识,却在黑暗中无比清醒。
他静静地回味着这一天所经历的一切,那种被父母毫无保留地爱着、护着的感觉,是他两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温暖。
他也曾是这样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吗?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有人!
赵远的意识瞬间警惕起来。
笃、笃、笃……
窗棂上传来三声轻柔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将赵远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缓缓拉扯出来。
他“看”不见,也“动”不了,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那个真正的少年赵远,此刻仍在沉睡。
窗外的敲击声又响了三下,似乎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终于,床上的少年眉心微蹙,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悠悠转醒。
随着少年睁开眼,“寄宿”于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赵远的“视野”,也终于从一片黑暗变得清晰。
他看见一道瘦削的身影正站在窗外,借着月光,那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窗户,熟门熟路地翻了进来。
一道月光追随着他,洒满地面,也照亮了来人的脸。
当赵远看清那张脸时,他的整个灵魂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当头劈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青年,眉宇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化不开的忧郁和隐忍。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青灰色,眉心处,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微型的镇魔柱图案。
这张脸,赵远再熟悉不过了!
虽然年轻了许多,虽然没有那股毁天灭地的魔君气势,但那五官轮廓,分明就是……厉九幽!
不,不对!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更深层的记忆便从这具身体的本能中涌了上来。
赵远的意识清晰地捕捉到,少年赵远的灵魂深处,一个名字正随着心脏的悸动而浮现。
这个名字,并非来自他,而是源自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羁绊。
他叫……
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