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玉罕的声音不再嘶哑尖厉,而是变回了少女般的清越,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委屈与悲伤,“摩罗?真的是你?你…你成了和尚?”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五百年前那个怀春少女的嗔怪与失落。
苦禅(摩罗)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慈悲与怜惜,他缓缓散去了周身凌厉的业火,那虚幻的银甲也渐渐隐去,重新显露出苦禅的僧袍。他向前一步,声音温柔得如同当年菩提树下的夜风:“玉罕…是我。我寻了你五百年…并非遁入空门忘却前尘,而是以此身承载记忆,行走世间,只为化解你的痛苦,渡你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枚半枚残缺的、与玉罕腰间玉佩恰好能拼合的玉佩虚影在他掌心浮现:“你看,你送我的玉佩,我一直…带在身边。”
玉罕怔怔地看着那半枚玉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那同样残缺的另一半。五百年的坚守,五百年的怨恨,五百年的孤独…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伸出那双已经有些透明、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要触摸苦禅的脸颊,又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残酷的幻梦。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大颗大颗由纯粹魂力凝结的、闪烁着星光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划过苍白的面颊,滴落在虚无中,却仿佛在崩塌的秘境里荡开了一圈圈柔和的涟漪。“我等了好久…好久…他们都说你死了…说我傻…说我…”
周围的景象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发生变化。狂暴的能量乱流渐渐平息,崩塌的速度减缓,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如同失去了力量支撑,缓缓垂落、软化,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消散。被根须紧紧缠绕、封印在秘境最深处的,一具穿着早已腐败的银丝筒裙、戴着黯淡银饰的公主骸骨,缓缓从地下升起,暴露在众人(魂魄)眼前。
骸骨的手指骨节,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那姿势,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执念。
“让他们走吧,玉罕。”苦禅(摩罗)的虚影飘到那具骸骨前,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他做出一个轻抚骸骨那焦黑指节的姿态,“所有的罪,所有的恨,所有的错过…都由我来承担。我陪你…就留在这里,守着我们的勐巴拉纳西,守着只属于我们的回忆…好吗?”
玉罕的残魂从骸骨之上升起,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她身上的银饰在秘境逐渐稳定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朦胧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不再是之前的怨气森森。她终于伸出手,那透明的、带着微光的手指,轻轻触碰向苦禅(摩罗)同样虚幻的脸庞。
她的指尖,穿过了他的灵体,无法真实的触摸。
但两人却同时浑身一震。
仿佛五百年的等待,五百年的相思,五百年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应,完成了跨越生死的交流。
“此身虽灭,此心永驻。”苦禅(摩罗)的虚影,用他那虚幻的手,轻轻覆盖在玉罕那透明的手背上,尽管无法紧握,却形成了一个无比庄重温柔的姿势,“就让这些孩子…带着我们的故事,去看一看…你我未曾来得及一起看过的…万里山河。”
玉罕痴痴地望着他,眼中的血色与怨毒彻底消散,只剩下如水般的清澈与深深的眷恋。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尘埃落定,生机重现
玉罕残魂轻轻挥了挥衣袖,带着一种释然与解脱。
秘境一侧的山体,伴随着隆隆巨响,轰然裂开一条稳定而光明的通道,不再是之前充满危险的裂缝。通道尽头,隐约可见病房的景象。
“你们走吧。”玉罕的声音平静而缥缈,“山洞深处,有我当年为保胎儿…搜集的些许灵药,虽未能如愿,但药性尚存,足以治愈你们肉身与魂魄的损伤。”
她的话音刚落,早就按捺不住的蟐天庆(他似乎在外界肉身也感应到转机,魂魄暂时回归)第一个抄起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药篓,嗖地窜进旁边一个随之显露的小山洞,紧接着里面就传来他惊喜的怪叫:“嚯!千年肉苁蓉!这可是大补元气的好东西!”他掰下半截还带着灵蕴的肉苁蓉,扔给刚刚被藤蔓放下、还晕晕乎乎的毛子魂魄:“兄弟,拿着!这玩意儿可比啥伟哥好使多了!保证你生龙活虎!”
“滚你丫的犊子!老子用不着那玩意!”毛子的魂魄骂骂咧咧,但手上却诚实地接过了灵药,塞进怀里(魂魄状态如何塞?玄幻逻辑),甚至还习惯性地想去摸手机,嘴里嘟囔着:“老仙儿们…这回辛苦了啊!那啥…回去有空帮俺拼夕夕砍一刀呗?就那个九块九包邮的开光符…”
他这不合时宜的碎嘴,冲淡了现场悲壮的气氛。
而此时,病房内,盘坐的章临渊肉身,猛地咳嗽了一声,一口淤黑的血块喷出,胸口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冰霜迅速消融,七窍也不再渗血。
“老师!”一直紧紧守着的皮星第一个发现,惊喜地扑过去,不顾形象地扒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没散!有反应了!”她又手忙脚乱地去摸他的脖颈,“肝温…啊不是,脉搏!脉搏还在跳!”
章临渊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的就是皮星那张放大的、满是泪痕和焦急的脸。他虚弱地抬手,拍开她扒拉自己眼皮的手,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死不了…就是…饿得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他话音刚落,毛子的魂魄似乎也回归了肉身,在旁边病床上猛地坐起,无缝衔接地开启了嘴碎模式:“饿了好说!大果子要甜口还是咸口?豆腐脑加不加辣子?油条豆浆管够!”
这时,邹倒斗却突然收敛了笑容,他神情复杂而肃穆地对着逐渐消散的秘境光幕,双手合十,深深一躬:“苦禅大师他……”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病房上方的虚空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如同烙印在空间壁障上的双人壁画。壁画中,银甲侍卫摩罗与华服公主玉罕,并肩立于那棵象征他们爱情的菩提树下,姿态亲密,眼神温柔而坚定。石刻的题跋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一句跨越了信仰与世俗的誓言:
“不负如来不负卿。”
看着这幅蕴含了无尽故事的壁画,章临渊心中感慨万千,刚想文绉绉地吟诵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话才说半截,就被旁边毛子及时塞过来的一个肉包子堵了回去。
“直教人饿到呕吐!”毛子抢过话头,自己又拿起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赶紧的,吃饱喝足,咱还有正事呢!这秘境崩塌,估计对当地地脉也有影响,还得想办法给土地爷补点‘拆迁款’和‘安抚费’!”
就在这时,蟐天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甩了甩他的药葫芦,慢悠悠地补充道:“哦,对了,忘说了…那肉苁蓉,之所以长得那么好,是因为它长在…那个…玉罕公主骸骨坐化之地,养分比较…嗯…富有肥力。”
正在狼吞虎咽的章临渊和毛子动作瞬间僵住,联想到那具骸骨和五百年的时光…
“呕——!”
两人几乎同时干呕起来,刚才吃下去的包子仿佛在胃里翻江倒海。
窗外,残阳如血,温暖的余晖射进一片狼藉却充满生机的病房,柔和地映照在劫后余生、虽然狼狈却依旧在斗嘴说笑的众人脸上。窗台边,不知何时冒出的几株嫩绿新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象征着毁灭之后的新生。
虚空之上,那幅双人壁画中,玉罕公主的眼角,突然毫无征兆地滑落一滴如同露珠般晶莹的光点,它在如血的暮色中闪烁着,最终如同星辰般隐没,只留下那永恒的誓言,与一室逐渐平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