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斋后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焦糊味和红薯甜香的诡异气息。姜一顶着一脸黏糊糊、热腾腾的红薯泥，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咬牙切齿。钱老板和柱子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阿黄则在一旁甩着身上的焦炭碎屑，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呜咽。
“小祖宗！你给我等着！”姜一恶狠狠地低吼，“下次辅导功课，凉茶加倍！糖果减半！”
书房里毫无动静，但那股冰冷的煞气似乎…愉悦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在说：就喜欢看你生气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钱老板一边擦着姜一头发上的薯泥，一边心有余悸地劝道：“姜天师…息怒…息怒…小祖宗…它…它可能只是…嗯…调皮？对！小孩子嘛！调皮！”
“调皮？！”姜一差点跳起来，“它差点把我手炸了！还浪费一个红薯！”他心疼地看着地上那滩焦黑的“遗骸”，这可是他好不容易用“掌心雷”烤出来的！
“红薯…红薯有的是！”钱老板赶紧打圆场，“后院地里还有！您想吃，我让柱子再去挖！管够！至于小祖宗…咱…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以后…离它远点？”
姜一憋着一肚子火，却也无可奈何。打又打不过，骂又听不懂（可能听得懂但不在乎），讲道理（念经）效果存疑，只能暂时认栽。他气呼呼地回房，洗了足足三遍脸，才把那股焦糊甜腻的味道洗掉。
接下来的几天，姜一都绕着后院书房走，连“辅导功课”都暂时停了（主要是怕再被捉弄）。他每日抱着八卦盘温养，研究新符咒（主要是如何防止食物被炸），日子倒也平静。钱老板则忙着处理美食节的后遗症——安抚那些吃撑了又吐了的街坊邻居（主要是送点不值钱的小玩意），以及收拾聚宝斋的“闹鬼”名声（主要是强调土地公显灵和慈善性质）。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又找上门了。这次不是后院那位小祖宗，而是来自…城西。
这天一大早，聚宝斋刚开门，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浑身湿漉漉、脸上还带着惊恐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钱老板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钱老板！救命啊！求求您！让姜天师救救我们吧！”
钱老板吓了一跳：“老李？你这是怎么了？掉河里了？”
老李是城西码头的船工，平时老实巴交，此刻却吓得面无人色：“河…河神发怒了！城西的清水河…出…出大事了！”
“河神发怒？”钱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又扯上神仙了？
“是啊！”老李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这几天！河水…河水变得古怪得很！看着平静，可人一下水，就像被什么东西拽住脚脖子！力气大得吓人！好几个水性好的伙计都差点淹死！捞上来的都说…水底下有东西！滑溜溜的！力气贼大！还有…还有漩涡！莫名其妙就出现！把船都卷进去！昨天…昨天老王家的渔船…就…就被卷走了！老王到现在还没找着啊！呜呜呜…”
老李哭得撕心裂肺：“大家都说…是河神发怒了！嫌我们打鱼太多，嫌我们往河里倒脏东西…可…可我们也没办法啊！求求姜天师！救救我们吧！给河神老爷说说情！我们…我们愿意供奉！只求河神老爷息怒啊！”
钱老板听得头皮发麻，赶紧让人去后院请姜一。
姜一正在研究一张“防炸符”（主要防止红薯再次遭殃），听到消息，眉头紧锁。河神发怒？水下有东西拽人？漩涡？这听着…不太像正经河神干的事啊？河神掌管一方水域，保佑风调雨顺，行船平安，就算生气，顶多让鱼虾减产，或者发发洪水，哪有直接拽人下水的？这更像是…水鬼或者…水妖作祟？
“走！去城西看看！”姜一当机立断。收了钱老板那么多好处（虽然大部分是欠着），总得出点力。而且，这关系到人命，不能不管。
一行人（姜一、钱老板、柱子、阿黄）跟着老李，急匆匆赶到城西清水河码头。
眼前的景象让姜一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清澈平缓的清水河，此刻水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仿佛沉淀了无数污垢。河面上漂浮着一些死鱼烂虾，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岸边停着几艘破旧的渔船，船身湿漉漉的，船老大和船工们聚在岸边，个个愁眉苦脸，脸上带着恐惧。
“姜天师！您看！就是这里！”老李指着河面，“平时水流很缓的！可现在…您看那漩涡！”
姜一顺着老李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心位置，一个脸盆大小的漩涡无声无息地出现，打着旋儿，将周围的漂浮物都吸了进去，几秒钟后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紧接着，不远处又出现一个！此起彼伏，毫无规律！
“还有那水！”一个船工心有余悸地补充，“看着不深，可踩进去，水底滑得要命！跟抹了油似的！站都站不稳！还有东西扯脚！”
姜一运转“探灵诀”，仔细感应河面。
果然！河面上弥漫着一股极其稀薄、却异常粘稠的…阴冷怨气！这股怨气不同于饿鬼的贪婪，也不同于厉鬼的暴戾，而是一种…溺亡者特有的、带着绝望和不甘的湿冷气息！而且，这股气息似乎…很杂？不像是一个强大的水鬼，倒像是…很多个弱小的溺亡怨魂聚集在一起？
“不是河神发怒。”姜一沉声道，“是水底下…溺死鬼太多！怨气郁结，形成了‘水鬼窝’！它们在拉人下水，找替身！”
“水…水鬼窝？！”岸边的船工们吓得面无人色，“那…那怎么办？姜天师！您可得救救我们啊！这河…这河我们还得靠它吃饭啊！”
“救是肯定要救！”姜一眉头紧锁。对付水鬼，尤其是成群的水鬼，非常麻烦。它们在水下力大无穷，行动迅捷，而且怨念深重，悍不畏死。普通的符咒在水里效果大打折扣。强行下水驱鬼，风险极大，搞不好自己就成了替身。
“姜天师…您…您有办法吗？”钱老板看着那诡异的河面，腿肚子有点转筋。
“办法…”姜一摸着下巴，看着河面上时隐时现的漩涡，又看看岸边那些惊恐又带着期盼的船工，一个极其荒诞、却又似乎…有点道理的想法冒了出来。
“老李，”姜一转头问那个船工，“你们…水性都怎么样？”
老李一愣：“水…水性？我们这些靠水吃饭的，水性自然不差！可…可再好的水性，也架不住水鬼拽啊！”
“如果…我让你们在水鬼拽你们的时候，能挣脱开呢？”姜一问道。
“挣脱？”老李和其他船工面面相觑，“那…那当然好！可…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姜一胸有成竹（又开始忽悠），“水鬼拽人，无非是仗着水性好，力气大，出其不意！如果我们…教会它们游泳？让它们掌握正确的游泳技巧？明白在水中自由遨游的乐趣？它们是不是…就不需要找替身了？”
“教…教水鬼游泳？！”钱老板、老李、柱子以及所有船工，全都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这是什么神仙思路？！
“对！给河神…不，给这些水鬼…办个游泳班！”姜一斩钉截铁，“让它们从‘淹死鬼’变成‘游泳健将’！从根本上解决它们找替身的动机！”
众人：“……” 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姜…姜天师…”钱老板结结巴巴，“这…这能行吗？它们…它们可是鬼啊！能…能学会游泳？”
“鬼怎么了？”姜一理直气壮，“鬼生前也是人！是人就有可能学会游泳！只是它们死的时候太痛苦，执念太深，忘了怎么游！或者…游得不对！我们要做的，就是唤醒它们对游泳的热爱！纠正它们错误的泳姿！让它们体会到…在水中自由翱翔的快乐！”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了水鬼们蝶泳、蛙泳、自由泳的和谐画面：“到时候，它们在水里游得比鱼还快，比浪还欢，谁还稀罕拉你们这些旱鸭子下水当替身？说不定…还能帮你们捞捞掉河里的东西呢！”
岸边的船工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那…那具体…怎么教？”老李小心翼翼地问。
“简单！”姜一打了个响指，“第一步，理论教学！在岸上，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鬼话？），讲解游泳的基本原理、各种泳姿的要领、呼吸换气的技巧！第二步，实践教学！挑选几个…嗯…‘学习标兵’，下水示范！第三步，结业考核！让它们绕着河游几圈，合格者颁发‘游泳健将’证书（纸钱做的）！包教包会！不会免费再学！”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这流程…听着怎么那么像街边骗钱的培训班？
“姜天师…这…这谁去教啊？”钱老板问出了关键问题。
“当然是我！”姜一挺起胸膛（虽然有点虚），“贫道略懂水性（仅限于狗刨），更懂鬼心！由我担任总教练！另外…”他目光扫过岸边的船工，“还需要几个水性好、胆子大的助教！负责下水示范和…嗯…安全保障！”
船工们齐刷刷后退一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下水示范？给水鬼当游泳教练？嫌命长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姜一看向钱老板，眼神暗示。
钱老板嘴角抽搐，肉疼地喊道：“谁愿意当助教！一天…一两银子！包午饭！”
重赏之下，果然有人心动。几个年轻力壮、自恃水性好的船工犹豫了一下，站了出来。
“好！”姜一满意地点点头，“事不宜迟！立刻准备！钱老板！去买！买最好的纸！最大的笔！还有…嗯…弄几块大木板！要能浮在水上的！当教学道具！再弄点…糖！要最甜的！当…学习奖励！”
钱老板虽然觉得这钱花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咬牙去办了。
很快，东西备齐。姜一让人在岸边搭起一个简易的“讲台”，挂上一块巨大的白布（当黑板）。他拿起一支蘸满墨汁的超大号毛笔，深吸一口气，运转法力，努力将自己的意念扩散到河面上。
“清水河溺亡的众位…同学！”姜一的声音带着法力波动，穿透水面，试图沟通水下的怨魂，“大家注意了！注意了！聚宝斋姜天师游泳速成班！现在开课啦！”
河面毫无反应，只有漩涡依旧此起彼伏。
“咳咳！”姜一清了清嗓子，在白布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游泳图！
“第一课！认识水性！水，是生命之源！是温柔的母亲！不是吃人的猛兽！我们要亲近水！热爱水！与水和谐共处！而不是害怕它！抗拒它！”
他一边画，一边声情并茂地讲解（主要是瞎编）：“你看！这位同学！姿势就很好！双臂舒展！双腿蹬夹！这叫…蛙泳！像不像青蛙？对！学青蛙！轻松又省力！”
“再看这位！手臂像风车！这叫自由泳！速度快！适合赶路！”
“还有这位！蝶泳！像蝴蝶展翅！优美！有力量！”
……
姜一在白布上画了各种火柴人泳姿，讲得唾沫横飞。岸边的船工们看得目瞪口呆。河面…依旧毫无动静。
“看来理论教学效果不佳！”姜一放下毛笔，“实践出真知！下面！有请我们的助教！下水示范！标准蛙泳！走你！”
他指向一个年轻船工。那船工脸都白了，但在银子和众人目光的逼迫下，一咬牙，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啊——！”船工刚入水，就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只见他双腿猛地一蹬，拼命想往岸边游，身体却像被什么东西缠住，直往下沉！水面下，隐约可见几道灰白色的、如同水草般的虚影缠绕着他的脚踝！
“快！救人！”岸上的人大惊失色！
“别慌！”姜一大喝一声，抓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块用木板和空油桶临时绑成的“浮板”，用力扔向那船工！“抓住浮板！蹬腿！蛙泳！按我教的！蹬！夹！收！翻！”
那船工慌乱中抓住浮板，听到姜一的喊声，下意识地模仿着刚才看到的火柴人动作，双腿用力一蹬一夹！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缠绕他脚踝的灰白虚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标准的蹬夹动作给“蹬”懵了！力道一松！船工趁机手脚并用，拼命划水，连滚带爬地游回了岸边！瘫在岸上，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纸。
“看见没？！”姜一指着那船工，对着河面大声喊道，“这就是标准蛙泳的力量！不仅能游得快！还能…蹬开水鬼！同学们！学会游泳！好处多多啊！”
河面依旧沉默。但那些时隐时现的漩涡，似乎…停顿了一下？
“下一个助教！示范自由泳！”姜一又指向另一个船工。
有了前车之鉴，这个船工打死也不肯下水了。
“看来同学们学习热情不高啊！”姜一摸着下巴，“得加点…激励机制！柱子！撒糖！”
柱子赶紧抓起一把糖果，用力撒向河心！
五颜六色的糖果落入墨绿色的河水中，缓缓下沉。
几秒钟后…
河心一个漩涡突然出现！紧接着，一颗糖果被一股水流卷着，迅速沉入漩涡中心，消失不见！
“有效！”姜一眼睛一亮！“同学们！看到没？认真学习！积极实践！就有糖吃！甜！很甜的糖！”
他示意柱子继续撒糖。更多的糖果被撒入河中。这一次，更多的漩涡出现，争抢着那些糖果！河面上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如同鱼群争食般的“沸腾”景象！那些灰白色的虚影在水下若隐若现，似乎…在抢夺糖果？
“好！很好！”姜一趁热打铁，“下面！理论结合实践！哪位同学愿意上来…呃…上来演示一下刚学的蛙泳？游一圈！奖励双倍糖果！”
河面安静了片刻。
突然！
“哗啦——！”
靠近岸边的一处水面猛地破开！一个浑身湿漉漉、皮肤泡得发白肿胀、眼窝深陷、头发如同水草般披散的…人影，猛地从水里蹿了出来！它以一种极其怪异、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势，手脚僵硬地划动着，朝着河心…扑腾而去！那动作，与其说是游泳，不如说是…溺水者在挣扎！
“呃…”姜一看着那“同学”标准的“溺水式蛙泳”，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位同学…勇气可嘉！但…泳姿有待改进！手臂要伸直！腿要蹬夹！不是乱刨！来！跟我学！一！二！三！蹬——夹——！”
那水鬼似乎听到了姜一的指令，僵硬的动作竟然真的尝试着模仿了一下！虽然依旧笨拙无比，但至少…不再像纯粹的挣扎了！
“好！有进步！”姜一赶紧鼓励，“奖励糖果！柱子！撒！”
一把糖果精准地撒向那水鬼附近。水鬼立刻放弃“游泳”，一头扎进水里去抢糖了。
“……”众人再次沉默。
“姜天师…”钱老板凑过来，压低声音，“这…这能行吗？我看它们…好像只对糖感兴趣？”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姜一擦了擦额头的汗（主要是急的），“先培养兴趣！再纠正动作！循序渐进！你看！至少它们愿意‘游’了！虽然…游得有点难看…”
就在这时，阿黄突然对着河心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警告性咆哮！独眼金光爆射！
姜一心头一凛，顺着阿黄的目光看去。
只见河心最深、最暗的水域，一个巨大的、如同磨盘般的漩涡缓缓形成！漩涡中心，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水鬼都要强大、阴冷、带着无尽怨毒和…愤怒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般，缓缓苏醒！
一个模糊、巨大、仿佛由无数溺亡者怨念凝聚而成的黑影，在漩涡深处若隐若现！它似乎…对岸上这场闹剧般的“游泳班”，感到极其不满！
“糟了…”姜一脸色一变，“把…把大家伙…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