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神池的水面倒映着屋顶梁木的模糊轮廓,氤氲的雾气如同凝固的纱幔,包裹着池水中那个沉默的躯壳。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流淌着沉重的死寂和无声的悲伤。柱子跪在池边,如同化作了另一尊石像,只有偶尔滚落的泪珠砸在池沿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才证明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眼睛红肿不堪,布满血丝,却固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姜一。姜哥的样子,比之前任何一次昏迷都更让他心碎。那不是身体的虚弱,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只剩下冰冷躯壳的死寂。
自那一声破碎的“盘……”之后,姜一便彻底沉寂了下去。他安静地漂浮在温热的药液中,眼睛紧闭,那条曾经撬开的缝隙早已严丝合缝,眼睑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没有丝毫血色。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呼吸悠长得如同随时会断绝。眉心那点温润的碧绿光芒,如同被厚重的尘埃覆盖,光芒黯淡,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温热感,证明着养魂木的力量仍在顽强地渗透、滋养。
房东来过一次,指尖的金红光芒在姜一眉心停留了许久。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凝重。最终,她只是留下了一句更深的叹息:“悲伤如渊……只能靠他自己。”然后便离开了,留下柱子独自守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柱子明白房东的意思。盘兄的湮灭,对姜哥来说,是灵魂深处无法承受之重。那份愧疚,那份失去,如同冰冷的深渊,将他重新拖回了黑暗。任何外力的安慰或呼唤,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等,只能守。
时间在无声中煎熬。柱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全身。他不敢离开,不敢合眼,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姜哥那微弱的呼吸就会彻底停止。他只能看着,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点微弱的碧绿光芒,一遍遍在心里祈祷,祈祷姜哥能从那冰冷的悲伤中挣扎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深夜,也许是黎明将至。蕴神池小屋的窗户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柱子感到自己的意识都有些模糊,长时间的紧绷和悲伤让他精神恍惚。
就在这时——
池水中,姜一那搭在池沿、浸泡在药液中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幅度比上一次更加微弱,如同蜻蜓点水后残留的最细微涟漪,几乎难以察觉!但柱子那几乎麻木的神经,却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他瞬间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不是错觉!他发誓不是错觉!姜哥的手指……又动了!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根苍白的手指上!他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柱子以为又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心头涌起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慌时——
那根食指,再次极其轻微地、如同蝴蝶翅膀最边缘的绒毛被微风拂过般……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无名指!然后是整个手掌,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般……向内蜷缩了一下!动作僵硬、迟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却无比真实!
“姜哥!”柱子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他猛地扑到池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池沿,指甲深深陷入木头之中,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发抖!
池水中,姜一那紧闭的眼睑,似乎被这声呼唤惊扰,极其艰难地、如同被胶水粘住般,缓缓地……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缝隙中,露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种迷茫的光,而是一种……空洞的、死寂的、如同蒙着万年寒冰的……灰暗!
那光没有焦距,没有神采,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彻底的虚无!仿佛灵魂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这具躯壳还残留着一点本能的反应!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破碎的音节:“……水……”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地刺破了小屋的死寂!
柱子浑身一震!水!姜哥要喝水!他醒了!他需要水!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柱子所有的疲惫和悲伤!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完全变了调:“水!水!房东小姐!刘掌柜!姜哥要喝水!他醒了!他真的要水!!!”
柱子连滚带爬地冲出小屋,嘶哑的喊声在寂静的后院回荡,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哭腔。
蕴神池内,姜一的眼睛在柱子冲出去的瞬间,又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点点。但那露出的瞳孔深处,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灰暗,没有任何波澜。他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极其模糊地扫过氤氲的雾气,扫过屋顶,最终落在自己浸泡在温热水中的身体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只是在确认这具躯壳的存在,与灵魂毫无关联。
他的嘴唇再次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再发出声音。眉心那点微弱的碧绿光芒,似乎因为身体的微弱反应而轻轻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那无边的死寂彻底吞噬。
房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池边。她看着池水中睁开一丝眼缝、眼神却空洞死寂如同人偶般的姜一,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柱子那样的狂喜,反而掠过一丝更深沉的忧虑。
他醒了。
却又像是……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