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斋内堂的肃杀与悲戚,被一种近乎喧闹的喜庆冲淡。虽然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隐约的血腥气,但此刻却被大红绸缎、飘散的香粉和喧闹的人声所覆盖。
焦黑的捆妖索残骸并未被抛弃。在姜一的坚持和柱子憨厚的傻笑中,那几截烧得乌漆嘛黑、如同烧火棍般的绳索,被心灵手巧的刘掌柜带着几个“镇邪”队员,用特制的金粉和朱砂混合颜料,硬生生染成了喜庆的大红色!虽然颜色有些斑驳不均,甚至还透着底下的焦黑,但那股子历经劫难后焕发“新生”的劲儿,却意外地契合了这场婚礼的主题。
染红的捆妖索被编织成巨大的双喜字,高高悬挂在凝香斋正堂中央。剩余的绳索则被巧妙地编织成花球、流苏,点缀在门窗廊柱之间。红绸映衬下,凝香斋这座历经沧桑的老宅,竟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新郎官柱子穿着一身崭新的、略显紧绷的藏青色对襟褂子(刘掌柜翻箱底找出来的古董),虽然面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头十足,蜡黄的脸上因为激动和羞涩泛着淡淡的红晕。他拄着一根特制的枣木拐杖(肋骨还没好利索),在陈科长的搀扶下,站在堂前,紧张地搓着手,眼神不时瞟向通往内堂的月洞门。
宾客不多,却分量十足。除了“镇邪”小队几位核心队员,还有城隍庙分局的几位高层(带着厚礼,态度无比恭敬),甚至那位须发皆白的老香师刘掌柜也换上了一身最体面的绸衫,乐呵呵地坐在主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和对这对新人由衷的祝福。
姜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唯一能穿的正装了),胸口依旧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被陈科长强行按在了主婚人的位置上。他怀里抱着一个用红绸包裹着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那两片失去光泽的赤红果实碎片——盘兄和小草兄。他的目光不时扫过锦盒,带着深深的思念和一丝狡黠的笑意。
“吉时已到——!请新娘——!”充当司仪的陈科长,今天也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制服(虽然有点皱),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悠扬的、带着一丝古韵的唢呐声响起(临时请来的民间艺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月洞门口。
房东的身影缓缓出现。
没有凤冠霞帔,她穿着一身素雅却裁剪精良的月白色旗袍,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斜插着一支碧绿的玉簪。脸上略施粉黛,眉眼间曾经的冷冽和疏离被一种温婉和幸福的光晕取代。她一手轻轻搭在刘掌柜的手臂上(充当女方长辈),一手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小巧玲珑、通体由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花盆。花盆里没有繁花似锦,只有一小捧湿润的、散发着微弱灵气的息壤。而在息壤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只有绿豆大小、通体黯淡、表面布满细微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灰扑扑的种子!
正是小草涅盘后留下的最后一点真灵核心!
“新娘子手里捧着什么?”有宾客小声嘀咕。
“不知道啊…好像…是一颗种子?”
“种子?捧种子结婚?这…这啥意思?”
议论声中,房东已捧着白玉花盆,在刘掌柜的搀扶下,仪态万千地走到堂前,与柱子并肩而立。柱子看着房东,又看看她手中花盆里的种子,眼中满是温柔和坚定。
“诸位亲朋!”陈科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今日,是张柱先生与苏晚晴小姐(房东本名),以及…”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房东手中的白玉花盆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以及小草小姐!三位新人的大喜之日!”
“哗——!”满堂宾客瞬间哗然!三位新人?!小草小姐?那颗种子?!
姜一坐在主婚人位置,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对着下面震惊的宾客朗声道:“没错!三位新人!柱子兄弟与房东小姐历经生死,情比金坚!而小草兄…哦不,小草姑娘!她舍生取义,以自身涅盘之力,重塑房东魂魄,反哺柱子生机,成就这一场跨越生死的姻缘!她虽化形为一粒种子,沉睡不醒,但她的恩情,她的意志,早已与这对璧人融为一体!此婚契,若无小草姑娘,不成!”
他站起身,走到柱子、房东和那白玉花盆前,目光扫过三人(种子),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今日,我姜一,以盘兄之名(他拍了拍怀里的锦盒),为张柱、苏晚晴、小草三位,主婚!天地为证!生死同契!祸福与共!永结同心!”
“一拜天地——!”陈科长立刻高唱。
柱子和房东,连同捧着白玉花盆的房东,对着悬挂着大红喜字的方向,深深一拜。花盆中的种子,在息壤的温养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裂痕边缘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金红光泽。
“二拜高堂——!”
两人(一盆)对着坐在主位的刘掌柜深深一拜。刘掌柜老怀大慰,连连点头,眼眶湿润。
“夫妻(三人)对拜——!”
柱子和房东面对面,房东微微侧身,将白玉花盆也转向柱子。两人目光交汇,充满了无尽的情意和感激,然后同时对着对方,以及花盆中的种子,深深拜下。柱子更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隔空抚过花盆,仿佛在抚摸沉睡的小草。
“礼成——!送入洞房——!”陈科长吼得声嘶力竭,脸都憋红了!
唢呐声瞬间变得欢快激昂!宾客们虽然还有些懵,但也被这新奇而庄重的仪式感染,纷纷鼓掌叫好!气氛瞬间推向高潮!
接下来,便是宴席。凝香斋内外摆开了流水席,菜肴丰盛,酒香四溢。但新郎新娘敬酒环节,却出了点小状况。
柱子肋骨有伤,不能多饮酒。房东则滴酒不沾(魂魄初愈)。宾客们热情高涨,这酒怎么喝?
姜一抱着锦盒(盘兄碎片),看着柱子为难的脸和房东歉意的笑容,嘿嘿一笑,对着后院喊道:“刘掌柜!把您那口压箱底的宝贝!请出来吧!”
刘掌柜一愣,随即明白了姜一的意思,哭笑不得:“姜天师!那可是老夫炼丹用的‘九转紫金丹炉’!上古传下来的法器!你…你要用它煮酒?!”
“对啊!”姜一理直气壮,“炼丹炉煮酒,这才配得上咱们小草姑娘的排面!快!搬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法器妙用!”
很快,一口通体紫金色、刻满玄奥符文的古朴丹炉被几个壮汉吭哧吭哧地抬到了院子中央。丹炉下,特制的无烟银丝炭燃起幽蓝火焰。
姜一指挥着陈科长,将十几坛上好的花雕酒倒入丹炉。又亲自打开锦盒,极其珍重地取出那两片赤红果实碎片,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投入酒坛之中!
“盘兄!小草兄!别睡了!起来喝喜酒了!”姜一对着丹炉笑嘻嘻地喊道。
轰!
丹炉在法诀催动下,炉壁符文瞬间亮起紫金光晕!炉内的酒液迅速升温、翻滚!一股浓郁至极的酒香混合着一丝奇异的、令人精神一振的草木清香和纯净的净化气息,猛地从炉盖缝隙中喷薄而出,弥漫整个凝香斋!
酒香入鼻,所有宾客都感觉精神一震,连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几分!尤其是那些身上还带着暗伤或阴气残留的“镇邪”队员,更是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开炉——!分酒——!”姜一大手一挥!
炉盖掀开!紫金色的霞光混合着浓郁的酒气冲天而起!坛中的酒液在丹炉的淬炼下,竟变成了如同流动琥珀般的金红色!酒液中,那两片赤红果实碎片早已融化不见,只留下点点金红光晕在其中流转!
酒液倒入碗中,色泽金红,香气扑鼻,光是闻着就让人微醺。
“来来来!新郎新娘敬酒!哦,小草姑娘那份…房东小姐代劳了!”姜一乐呵呵地指挥着。
柱子和房东捧着特制的酒杯(房东的杯子里只有象征性的一点点),走到每一桌宾客前。陈科长则捧着酒坛跟在后面倒酒。
宾客们饮下这用上古丹炉淬炼、融入了盘兄和小草最后一丝涅盘气息的“喜酒”,无不感觉浑身舒泰,气血顺畅,连声赞叹“神酒”!看向柱子和房东(以及那白玉花盆)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由衷的祝福和羡慕。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
宾客渐渐散去,喧闹的凝香斋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杯盘狼藉的院落和堂前摇曳的红烛。
新房设在凝香斋最清净的一间厢房。红烛高燃,喜字高悬。
柱子靠在床头,脸色在烛光下显得红润了些。房东坐在床边,白玉花盆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里面的种子在烛光和息壤的温养下,似乎显得安详了许多。
“晚晴…”柱子看着房东在烛光下柔和精致的侧脸,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紧张和无限的满足。
“嗯?”房东转过头,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小草姑娘她…以后…会醒过来吗?”柱子看着花盆里的种子,眼中充满了希冀。
房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花盆光滑的玉壁,感受着息壤传递的温润和种子深处那微弱的、沉睡的生命律动。
“一定会的。”房东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她看向柱子,烛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盘兄和小草兄的涅盘之力还在,我们的契约也在。只要悉心温养,给她时间…总有一天,她会以全新的姿态,回到我们身边。到时候…”房东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声音低了下去,“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柱子傻呵呵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伸手,极其小心、极其温柔地,隔着玉盆,虚空抚摸了一下那颗沉睡的种子。
“嗯!一家三口!”柱子重重点头,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窗外,月光如水。凝香斋的喜气,仿佛连天上的星辰都沾染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