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墙的垛口后面,杨亮半蹲着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河口方向吹来的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和泥土的腥味,也带来了敌人营地隐约的喧哗。他父亲杨建国就在他身边,同样保持着沉默,但杨亮能听到老爷子那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和他自己胸腔里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一样,都绷紧了一根弦。
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的轮廓,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也给河滩上那两台正在被推入阵地的投石机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边。那是两种结构简单的杠杆抛石机,杨亮凭借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知识碎片,能认出它们属于轻型,射程和威力都有限。但知道归知道,当亲眼看到那粗壮的抛射臂和沉甸甸的配重箱在敌人的号子声中缓缓竖起时,一种对未知攻城武器的本能忌惮,还是让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来了。”杨建国低声道,声音干涩,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参与设计了这段城墙,从地基的深度到夯土层的厚度,从外层石块的垒砌到那“土法水泥”的配方和抹面,他都一清二楚。理论上,他相信这墙能扛住。但理论终归是理论,实践检验的时刻就在眼前。
杨亮没有接话,只是眯起了眼睛,瞳孔缩紧,死死盯住了那台率先完成准备的投石机。他看到操作手用重锤敲开了卡榫,配重箱猛地坠落,长长的抛射臂在令人牙酸的木轴摩擦声中急速扬起,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块从皮兜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有力的弧线,带着清晰的破空声,直奔城墙而来。
“躲好!”墙头上有人厉声喝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但那石块的落点出乎意料地准。它没有越过墙头,也没有砸偏,而是带着全部动能,狠狠地撞在了城墙正面偏左大约一人高的位置。
“砰——哗啦!”
一声沉闷而结实的巨响传来,撞击点瞬间爆开一团灰白色的烟尘,细碎的水泥块和石粉四处飞溅。
那一刻,杨亮感觉脚下的墙基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震动,几乎像是错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烟尘弥漫的撞击点上。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烟尘被风吹散,露出了墙面的真实情况。预想中的砖石崩裂、墙体摇晃的景象并未出现。那里只有一个显眼的、凹进去约莫一寸深的白坑,像是一张脸上难看的疤痕。白坑周围,蛛网般的细密裂纹蔓延开一尺见方,被震松的表层水泥抹面簌簌掉落,露出了内部颜色更深、更为致密的青石和夯土结构。整段城墙,纹丝不动,沉默地承受了这次打击。
杨亮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一直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他转过头,看向父亲。杨建国脸上紧绷的线条也松弛下来,对着儿子,嘴角甚至难以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自嘲,又有点荒谬的感觉。
“动静不小,”杨亮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屏息而有点沙哑,“听着挺吓人,合着就是个……样子货?专蹭墙皮的?”
杨建国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身边冰冷粗糙的墙砖,感受着那份坚实的触感。“我本来也知道,无论是罗马的扭力投石机,还是后来……嗯,就是这种重力配重的,名声大,但真想靠它们砸塌坚固城墙,除非是持续不断轰击同一个点,或者对手是土坯烂砖墙。它们更多是用来抛射碎石火罐,打击城头的人或者城内的设施。真要说一下子破城,还得是后来……”他顿了顿,把“重型火炮”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毕竟那是他们压箱底的宝贝。“看来,对面要么是手艺不行,造不出更大的,要么就是觉得咱们这‘土围子’,用这玩意儿足够了。他们的准头倒是练得不错,是老手。可惜,力气差了点意思。”
杨亮嘴角那点笑意明显了些。“准头好顶什么用?拿鸡蛋砸石头,瞄得再准,碎的也是鸡蛋。”他拍了拍身前的墙垛,“咱们这墙,外面是规整石块加水泥勾缝抹面,里头是黄土、石灰、砂石层层夯实的芯子,虽然比不上……比不上咱们见过的那种钢筋水泥,但对付这种挠痒痒,足够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敌方阵营中又传来一声号令,第二块石头呼啸着飞来,再次精准地命中城墙,位置离第一次不远。结果毫无二致,除了增添另一团烟尘和另一个难看的白坑,以及震落更多浮灰外,城墙依旧沉默地屹立着。
看到这里,杨亮心中最后那点关于投石机威力的不确定性彻底消失了。他之前甚至做好了预案,如果城墙受损严重,就立刻动用火炮进行压制性反击。现在看来,对方的物理破坏效率,远在他们的防御承受范围之内。他看着那两台在河滩上,由人影忙碌着再次装填的木质器械,心中原本的忌惮已经转化为了某种程度的轻视,甚至是一丝不耐烦。按照这种“刮痧”般的攻击强度和效率,对方想靠这两台东西对他的城墙造成结构性破坏,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持续轰击,怕是连城门都摸不到。这个时代的战争,难道就是如此低效和缓慢的吗?他懒得去深究,也不关心。
他转向父亲,语气变得果断:“爹,看来这两台破木头架子也就是听个响,浪费他们的人力,也吵得咱们心烦。干脆,用炮把它们端掉算了,一了百了。”
杨建国闻言,缓缓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种经历世事后的老练与算计,他摇了摇头:“亮子,先不急着轰那俩木头架子。它们砸墙是不行,但木头骨架看着还挺扎实,毁了可惜。等打完了,拆回来当柴烧,或者改改做点别的,都是好材料。”
他抬起手臂,手指越过投石机,指向其后那片黑压压的、正在集结的敌军队列。那里人头攒动,刀枪的反光在夕阳下星星点点,显然是敌方兵力最集中的区域。“你看那边,他们的人马大都聚在那里。你的炮,之前不是已经校准过那片区域了吗?要打,就往那人堆里打!甭管是石弹还是铁弹,照着最密的地方,狠狠给他来上两下!”
老爷子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光芒。“我敢说,就这两声炮响,保管把他们的魂都吓飞!到时候,别说组织进攻了,能站稳不拉裤子里就算好汉。他们一乱,必然往河边跑,想上船溜走。那两台投石机,还有他们营地里来不及带走的家伙事儿,不就都成了咱们的战利品?要是他们头铁,挨了两炮还不跑,那也好办,你再补上两炮,估计也就彻底清净了。”
杨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火炮的心理震慑效果,他是毫不怀疑的。但他父亲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猛地一跳。
“等炮响过后,他们阵脚大乱,我估计,就可以准备出击了。”杨建国语气平静地抛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出击?野战?”杨亮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疑虑和担忧,“爹,这能行吗?咱们人手满打满算就这些,固守城墙凭借工事和火力,我们有绝对把握。但主动冲出去,在开阔地和数量占优的敌人肉搏……这太冒险了。”这完全超出了他最初的防御构想。
杨建国却显得胸有成竹,他拍了拍杨亮的手臂,分析道:“亮子,你换个思路想。炮击之后,他们士气已经崩了,建制肯定也乱了,脑子里只剩下逃命这一个念头。这时候,我们不需要多少人,就挑二十个,不,十五个最勇猛、最听话的小伙子就够。全身板甲穿戴整齐,刀盾或者长柄斧配好,最关键的是——每人带上两个,不,三个手雷!”
他的眼神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暮色,看到了即将发生的场景。“根本不需要跟他们纠缠,打什么肉搏战。冲出去,逼近到三十步,不,五十步内,把这四五十个铁壳雷,朝着他们人群最密集、最混乱的地方,一口气全扔过去!那玩意儿一炸,火光冲天,破片横飞,声响在近距离比火炮也小不了多少,对人的冲击更是可怕。连续几十响下去,我敢说,剩下的人绝对魂飞魄散,只会哭爹喊娘地往河里跳,根本生不起半点抵抗的心思!”
杨亮被这个大胆而凶狠的计划吸引了。用手雷对付密集而溃散的步兵,效果无疑是毁灭性的。但他仍有顾虑:“就算我们这次能击溃他们,万一……万一那个林登霍夫伯爵觉得颜面尽失,暴怒之下,倾尽全力再来报复怎么办?我们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报复?”杨建国嗤笑一声,脸上带着对这个世界权力运行规则的深刻认知和嘲讽,“亮子,你把一个伯爵的家底想得太厚实了。你看看,之前奥托带来一百多人,被我们吃掉了二十多;这次来的这位‘大人物’,加上工匠杂役,我看也就七八十号人。我估计,这差不多就是林登霍夫伯爵短时间内能拿出来的、大部分机动兵力了!他麾下真正的核心骑士,你看到来了几个?不会超过五个。如果咱们把这前后加起来将近两百号人一口吃掉,打死大半,俘虏一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我敢说,那个伯爵这辈子都不敢再正眼瞧咱们这山谷一眼!损失如此惨重的仗,他根本打不起!他的邻居、他的仇家,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上来撕咬他!到时候,他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报复我们?”
“那……如果他不肯出赎金来赎这些俘虏呢?”杨亮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杨建国脸上露出了那种精于计算、属于老农般的朴实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丝冷酷的现实主义:“那不更好?咱们庄园正缺壮劳力呢!采石场要人,扩建城墙要人,开挖引水渠要人,搬运木料也要人……哪一样不是重体力活?这些俘虏,个个都是现成的、经过点军事训练的壮劳力!给他们戴上脚镣,分开编队,严加看管,让他们用劳动来偿还进攻咱们的罪过!这可比一刀杀了他们,或者等着那抠搜伯爵付钱,要划算得多!”
杨亮听完父亲这一番环环相扣、既有战略层面的威慑考量,又有实际利益算计的分析,心中的犹豫和担忧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和跃跃欲试所取代。父亲的计划,不仅仅是为了打退眼前的进攻,更是着眼于战后格局和庄园的长期发展。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防御战,而是一次确立区域威信、获取实实在在发展资源的战略行动。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晚风,目光再次投向城外那喧嚣的营地时,眼神已然不同。那不再是被动防御的警惕,而是一种主动狩猎前的冷静与锐利。“我明白了,爹。那就……按您说的办!先让他们听听咱们的‘雷声’,再让他们尝尝‘铁雨’的滋味!”
命令被迅速而低声地传递下去。矮墙后方的气氛,瞬间从高度警戒的防御状态,转变为一种压抑着兴奋和杀意的临战状态。杨亮亲自点选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二十人。这些都是庄园里体力最充沛、近战技艺最精湛、心理素质也最稳定的青年,其中大半是他看着长大、亲手训练并赐予杨姓的义子,忠诚和勇气都毋庸置疑。
他们沉默地行动起来,走向城墙内侧专门搭建的武备库。里面抬出来的,是庄园铁匠坊多年来心血凝聚的精华——十五套自产的全套板甲。这些甲胄由一块块经过冷锻硬化的低碳钢片,用铜铆钉精心铆接在厚实的牛皮内衬上,覆盖了从带面甲的头盔、护颈、胸背甲、肩甲、臂甲、腿甲到护胫的主要部位。每套重量都在三十斤上下。若非杨家庄园这些年靠着精耕细作、养殖和渔猎,保证了相对充足的食物供给,尤其是蛋白质,加之这些青年长期参与高强度的土木工程和军事训练,打下了极好的身体底子,寻常农夫穿上这等重甲,别说奔跑冲杀,恐怕走路都困难。
但对于这些精选出来的小伙子,这身沉甸甸的、泛着幽暗冷光的金属甲胄,更像是力量的延伸和生命的保障。他们互相协助,熟练地系紧皮扣,调整肩带和裙甲的位置,确保甲胄最大限度地贴合身体又不影响四肢的活动。当最后一只带着Y形眼缝和呼吸孔的面甲“咔哒”一声合上,十九尊如同铁塔般的金属雕像便矗立在了墙后的阴影中。只有眼缝中偶尔闪过的目光,以及他们手中紧握的、加装了配重球以便破甲的长柄战锤和斧枪,昭示着他们是即将出鞘的利刃。杨亮自己也穿戴整齐,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关节处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沉甸甸的重量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他对即将到来的短促出击,心中充满了基于对自身实力和敌方崩溃预判的冷静信心。
与此同时,在城墙后方那两个以夯土和石块垒砌、呈犄角分布的炮位上,指挥权移交到了杨建国手中。他身边跟着几个手脚麻利、胆子也大的半大少年,他们的任务是传递弹药和协助清理炮膛。那两门被视为镇庄之宝的火炮,炮身早已根据杨亮事先反复测量计算好的“射击诸元”调整完毕角度。黝黑的炮口如同巨兽蛰伏的眼瞳,冰冷地指向下游河滩上那片敌军最为密集的区域。
“一号炮位,装填完毕!”一个略微紧张但尽量压低了的声音报告。
“二号炮位,装填完毕!”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发射药是使用庄园自产、经过反复提纯的硝、硫、炭,按照接近最佳配比的“现代”黑火药方制成的标准亚麻布定量药包,保证了燃烧效率和每次发射威力的一致性。炮弹则是沉甸甸的实心铸铁球,表面用砂轮粗略打磨过以减少与膛线的摩擦和阻力。
杨建国站在两门炮之间的侧后方安全位置,花白的鬓发在渐起的晚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看身边的少年们,目光如同粘在了远处那片模糊的人影上。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将右手高高举起。
那片河滩上,敌军的士兵们似乎因为两次投石攻击未见成效而有些躁动,军官正在队伍前大声吆喝着什么,试图重新整队,准备发动步兵冲锋。他们完全不知道,毁灭的号角即将从他们认知之外的领域吹响。
“目标,敌集结区域!”杨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傍晚的微风,“一号炮,二号炮——”
他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放!”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名主炮手将手中烧得通红的铁钎,毫不犹豫地狠狠捅入了火炮尾部的点火孔!
“轰——!!!”
“轰——!!!”
两声震耳欲聋、完全超越了这个时代任何人听觉经验的剧烈轰鸣,如同平地炸开的惊雷,猛然在山谷口回荡!巨大的声浪不仅冲击着耳膜,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胸腔上,让人心脏为之骤停。站在杨亮身边的一个年轻士兵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炮口处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烈火焰和浓密得化不开的白色硝烟,瞬间将两座炮台完全吞没,刺鼻的硫磺味随风弥漫开来。
杨亮隔着墙垛,紧紧盯着远方。他看到两枚黑点以肉眼难以追踪的速度,撕裂空气,带着一种尖锐而短促、不同于任何箭矢或投石弹丸的呼啸声,朝着河滩方向疾驰而去!它们的轨迹低伸而致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放缓。第一枚铁弹,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物理效率,诠释了什么叫作“死亡之犁”。它先是击中了一名站在队列稍前位置、身穿镶铁皮甲的小头目的胸膛——与其说是击中,不如说是“掠过”或“抹除”。厚重的皮甲和其下的骨骼、内脏,在巨大的动能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瓦解、汽化,爆散成一团浓稠的血雾和细碎的组织。炮弹的速度几乎未有丝毫衰减,紧接着便一头撞入了其后密集的人群之中。像是一只无形的死神之手,将路径上的一切——穿着不同盔甲的人体、握着的木质盾牌、偶然竖立起的旗杆——统统撕碎、撞烂、抛飞。一条由残肢断臂、破碎铁片、撕裂的旗帜和呈放射状喷溅的鲜血构成的、宽达数尺的恐怖空白通道,瞬间在那片原本人头攒动的队列中被硬生生“开辟”出来。这条通道内,瞬间只剩下了倒地哀嚎的残缺躯体和染红沙土的泥泞。直到飞行了近百米,动能稍减,这枚铁弹才再次从地面弹跳起来,带着旋转,又将后方几名试图逃跑的士兵的小腿或身躯砸得扭曲变形,最终才裹挟着血肉和泥土,深深嵌入河滩松软的地面,留下一个仍在微微冒烟的、碗口大的深坑。
第二枚炮弹的轨迹则略带一些俯角,造成了另一种形态的恐怖杀伤。它几乎是贴着地面横扫过去,首先将一名试图举盾格挡的士兵连人带他那面蒙皮木盾拦腰打断,上半身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着抛飞出去,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去势未尽的铁球带着死亡的旋转,紧接着撞入旁边一群因为惊恐而挤作一团的轻步兵中间,那场景,就像一颗沉重的保龄球狠狠砸向排列整齐的木瓶。瞬间,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却被炮弹本身的呼啸和随之爆发的、非人的惨嚎所淹没。四五个人影如同被狂风吹起的稻草般向后倒飞、栽倒。这枚炮弹最后带着残余的动能,猛地撞上了一架停放在队伍后方、装载着备用箭矢和部分粮秣的木质辎重车。结实的木质车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轰然一声巨响,彻底解体!碎裂的木片、断裂的车轴、以及车内装载的箭矢,如同致命的霰弹般向四周激射开来,又将附近一片区域的士兵扫倒,造成了惨烈的二次伤亡。
仅仅两次炮击,时间短暂得只够正常人完成两次深呼吸。河滩之上,那片原本虽然嘈杂但还算有序的敌军队列,已然化作了人间炼狱。以两个弹着点为中心,半径数十步的区域内,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刺鼻的血腥味和火药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瞬间压过了河水与泥土的清新。残破的肢体、碎裂的武器和盔甲零件、以及分不清来源的内脏组织,散落得到处都是,将一片河滩染成了暗红色。受伤未死者的凄厉哀嚎与幸存者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哭喊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也感到脊背发凉的恐怖交响。
敌方阵营的指挥似乎完全被打懵了,预想中的步兵冲锋号令再也没有响起。整个河滩上,只剩下混乱、死亡和绝望。
杨亮收回了目光,强行压下胃部因为闻到那股气味而产生的不适感。他转向身后那十九名已经完成披挂、如同钢铁丛林般肃立的士兵,猛地拉下了自己的面甲。金属撞击声清脆而冰冷。他的声音透过面甲,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打开寨门!”
“跟我上!”
“让这帮家伙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作……钢铁和火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