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后不必再远赴大漠,白费力气了。你那心心念念的邪王,此刻…”
他微微一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如同在诉说一个古老的秘密。
“正在深深的沉睡呢。在一个…水汽氤氲、远离尘嚣的地方。”
星图幽光无声流转,映照着祝玉妍伏地的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也映照着绾绾眼中骤然亮起的好奇光芒。
逸长生最后那句“深深的沉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祝玉妍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一圈绝望却又带着微弱希冀的涟漪。
水汽氤氲?远离尘嚣?
这模糊的指向,比杳无音信更折磨人,却也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让她残存的执念有了攀附的方向。
她伏在地上的身躯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紧贴着冰冷地面的额头传来刺骨的凉意,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混乱。
沉睡?是重伤濒死?还是自我封印?
无数念头瞬间涌上,又被她强行压下。五年…只需要守护这里五年…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记住这个期限和代价。
绾绾则是心头猛地一跳,眼中好奇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邪王石之轩,竟然在“沉睡”?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密室中那片深邃流转的幽蓝星图,仿佛那里面就藏着答案。
但逸长生那讳莫如深的态度,让她明智地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这道士,心思比星图还难测。
眼下,同舟会的宏图,众生学堂和农堂想要落地生根,才是燃眉之急!
那沉甸甸的责任感迅速压倒了好奇心。
逸长生仿佛对两人内心的惊涛骇浪浑然不觉,他袖袍再次轻拂,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此间事了,诸位请自便。”
他语气平淡,如同送客,目光却已转向墙壁上那片深邃的星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仿佛在推演着星轨的变幻。
整个人迅速沉入一种超然物外的状态,将红尘纷扰隔绝在外。
叶孤城自始至终都如一座沉默的山岳,靠在门柱旁。
此刻,他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目光在祝玉妍伏地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对执着者的审视,还是对命运无常的了然?
无人知晓。
旋即,他的目光移开,重新投向卦堂之外沉沉的夜色,怀抱的古剑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成为守护这片方寸之地最锋锐的一道屏障。
他的存在本身,对寻常武者来说,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沈落雁早已恢复了精明掌柜的姿态,她悄然上前几步,来到祝玉妍身侧。
没有伸手搀扶,只是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祝玉妍耳中。
“阴后前辈,护道铜符请收好。
密室内已备有蒲团、净水,星图运转之法稍后落雁为您详解。
若有其他需求,随时吩咐便是。”
她的态度恭敬却不卑微,将职责与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
同时,她目光转向刚刚燃起万丈雄心的绾绾,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绾绾会长,同舟会初立,百端待举。众生学堂与农堂选址、人手、章程细则,若有需要红尘卦堂协助之处,随时可来商议。
道尊的…应允之事,落雁定当尽力协调。”
她巧妙地给绾绾留下了一个合作的接口。
绾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逸长生那沉静专注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依旧伏地不起、沉浸在巨大情绪漩涡中的师傅祝玉妍。
心疼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决心取代。
师傅的路,师傅自己选。而她绾绾的路,就在眼前。
“沈掌柜,有劳。”绾绾对着沈落雁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却多了一份沉稳。
“选址铺开之事,绾绾已有初步设想,三日后我遣人来与掌柜细商。”
她又转向叶孤城的方向,虽未言语,却遥遥抱拳行了一礼,那是武者之间无声的尊重。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祝玉妍身上,停留了片刻,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不再犹豫,猛地转身。
红衣如怒放的红莲,在幽蓝星光的映衬下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
足下银铃轻响,却不再是往日的轻盈跳脱,而是带着一种破开迷雾、开创新局的急切与力量。
她的身影没有丝毫留恋,迅疾如风,掠过卦堂的门槛,融入长安城那万家灯火与沉沉夜色交织的庞大背景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她带走的,是同舟会扎根于这片大地的宏伟蓝图,和一股迫不及待要将其实现的磅礴力量。
卦堂内,只剩下星图流转的细微嗡鸣,灯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
祝玉妍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沉重呼吸。
沈落雁静静地侍立在旁,如同一尊精致的玉雕,耐心等待着。
许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祝玉妍伏在地上的身体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
素白的裙裾沾染了地面的灰尘,显得格外刺眼。
她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就那样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稀世珍宝般,将逸长生赐下的那枚刻着星纹的冰凉铜符,紧紧、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铜符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透心底,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
护道…五年…
石之轩…沉睡…
天尊…巨网…
巨大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绝望、无法言喻的屈辱、以及那一丝被强行点燃的、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种种情绪如同毒龙般在她心间疯狂撕咬冲撞。
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又被一股名为“执念”的锁链死死捆缚,动弹不得。
最终,所有的情绪风暴,在她抬起头的瞬间,被强行压回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最深处。
那里,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认命后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扶着桌沿,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身形依旧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破碎后的、近乎悲壮的硬撑。
她没有看沈落雁,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有些空洞地投向那间幽蓝光芒流转的密室。
那里,是她的囚笼,也是她换取答案的唯一通道。
“密室。”
祝玉妍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只有一个干涩的词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阴后前辈请随我来。”
沈落雁立刻侧身引路,步履轻盈,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或言语。她推开密室那扇沉重的、嵌着星纹铜符的门。
更加浓郁的、带着金属冷冽气息的幽蓝光芒倾泻而出,将祝玉妍素白的身影瞬间吞噬。
她毫不犹豫地迈步而入,如同走向深渊的殉道者,又像扑向火焰的飞蛾。
沉重的密室门在沈落雁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
墙壁上那片浩瀚的星图依旧在缓缓流转,明灭不定。
其中一颗代表“守护”或“禁锢”的星辰,似乎比之前明亮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光度。
逸长生依旧背对着一切,指尖停留在星图上的某个节点,仿佛沉浸在那片深邃的宇宙奥秘之中,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
只有那盏摇曳的灯火,在他青色的道袍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返回红尘卦堂的第一夜,便在星图的幽光、无声的守护、和一间密不透风的囚室中,缓缓沉入了长安城千年不散的梦乡。
而逸长生最后那句关于湖泊的低语,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