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芬提着沉甸甸的饭盒回到家，厨房里飘着老伴李建国做的、略显寡淡的炒青菜的味道。她把保温饭盒一层层打开在餐桌上，话梅小排的浓郁酸甜、清炒豌豆苗的清新、山药鸡汤的醇厚香气立刻弥漫开来，与那盘炒青菜形成了鲜明对比。
孙丽华抱着小儿子从卧室出来，脸上带着哺乳期妈妈特有的疲惫。她坐到餐桌前，目光扫过那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又看了看公公那盘没什么油水的青菜，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拿起了筷子。
王秀芬觑着儿媳妇的脸色，心里像揣了个小鼓。她搓了搓手，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丽华啊，跟你说个事儿。淑慧家外孙女，就是晶晶，从今天起回来住了。这……以后每天买菜，量肯定得加大，这个钱，咱就不好意思再让淑慧那边出了。” 话说完，她心里七上八下，眼睛悄悄观察着孙丽华的反应。
孙丽华夹了一筷子豌豆苗，动作没停，也没抬头，只是咀嚼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
王秀芬心里更没底了，赶紧又补上一句，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其实……也加不了几个钱，我那退休金，还够用。”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孙丽华一下。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妈，您这话说的，好像我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从您退休金里抠出来的一样。李立不是每个月都按时给您菜钱了吗？”
一直闷头吃饭、只夹自己面前那盘青菜的李建国，听到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只是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淑慧的意思呢，就按她的意思来嘛。” 这话像是表了态，又像是什么都没说，把球轻飘飘地踢了回去，自己则继续专注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王秀芬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
孙丽华却放下筷子，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干脆利落：“妈，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倒有个想法。”她看向王秀芬，“不如这样，以后就让林姨把您和爸的饭也一起做了吧。省得买一次菜，还要家里家外分开做，您也轻松点。加上您二老，再加上李立晚上那顿，菜钱该加多少，我们都付了。”
王秀芬一听，下意识就摇头叹气：“哎哟，这哪行！我们什么家庭条件，哪能一家子每天每顿都像这样，换着花样吃那么好？不像话，不像话……”
孙丽华的眉头蹙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终于流露的烦躁：“穷能穷到菜钱上去吗？再说了，妈，爸年纪也大了，吃点好的不应该吗？您自己看看，爸天天就吃这些，”她指了指那盘青菜，“营养跟得上吗？”
王秀芬被儿媳妇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李建国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仿佛被电击一般，猛地停下了正在扒饭的手上动作，原本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脸色瞬间变得讪讪的，就像是被人无意中戳中了某个深藏心底、难以启齿的难堪心事。
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僵滞，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局促。随后，他一声不吭地缓缓站起身来，双手端着那只还剩半碗饭的碗，脸上带着几分悻悻然的表情，默默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随着他脚步的移动，厨房里传来“哗”地一声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那哗哗流淌的水声瞬间掩盖了客厅里原本略显尴尬的短暂沉默，仿佛也在为他此刻的心情做着某种掩饰。
与此同时，林淑慧家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桌上的菜明显比王秀芬提走的那份丰盛许多。除了特意给金晶留出的话梅小排，还有一条烧得酱汁浓郁的红烧鱼，以及一盘金灿灿、点缀着葱花的番茄炒蛋——那是金晶从小到大的心头好，鸡蛋炒得蓬松软嫩，番茄的酸甜汁水恰到好处地包裹着每一块蛋花。
苏曼刚刚挂断电话，脸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是高苗吗？她不过来吃饭？”林淑慧关切地问。
苏曼摇摇头，语气尽量平淡：“嗯，她说她还在她爸爸那边，不过来了。”
林淑慧立刻热情地招呼：“那正好，就在这儿吃！尝尝阿姨的手艺！”她说着，又给苏曼碗里夹了块鱼肚子肉。
饭桌上，金晶知道了苏曼不仅是拍摄者，更是“林阿姨的暖心厨房”整个账号的策划和运营者。听着苏曼谈论着账号定位、内容规划、未来可能的商业变现，那些诸如“垂直领域”、“用户粘性”、“品牌调性”的词汇，金晶听得似懂非懂，但苏曼眼神里的光和对未来的笃信，却让她莫名有种被信任、被当作“自己人”交心的感觉。她尤其感念苏曼，因为是苏曼的出现，让外婆仿佛焕发了第二春，眼里有了不一样的神采，脸上总是带着光。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转到了孩子身上。金晶听说苏曼的女儿高苗才上初二，就已经申请了住校，而且和自己在同一个学校，不禁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阿姨，你这也太……狠心了吧？才初二呢！”她语气里带着强烈的共情和不解，“据我所知，我们学校初中部那些住校的，要么是家在外地，要么是家里条件实在困难没办法陪读的。换了我是高苗，我肯定……恨你们。”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声音小了些，但很清晰。
林淑慧在桌下轻轻碰了碰金晶的腿，递给她一个“别乱说话”的眼神。
苏曼却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这句话真正触动了心弦。她放下筷子，眼神有些飘忽，幽幽地叹了口气：“晶晶，你说得对。要是我，我也恨。”
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金晶，像是真的在寻求答案，把问题抛给了这个刚刚建立信任的少女：“那你说，阿姨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金晶没想到苏曼会如此认真地向自己提问，一种被成年人平等对待、被赋予“参谋”角色的成长感油然而生。她的小脑瓜子飞快地转动起来，眼睛一亮，一个主意蹦了出来：
“要不这样！”她语气兴奋，像是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你让她跟着我呗！我不介意她跟我回来住！我外婆肯定也同意的，对吧，外婆？”她扭头看向林淑慧，眼神充满期待。
林淑慧看着外孙女热心肠的样子，又看看苏曼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饭桌上的气氛，因金晶这个天真又大胆的提议，再次变得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