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炳勋愣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泪,对着通讯兵吼道:“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我们还有兄弟在!”
张自忠率部强渡沂水时,河水冰冷刺骨,战士们脱掉鞋袜赤脚踩进泥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有人滑倒,立刻被战友拉起;有人受伤,咬牙继续往前爬。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更怕活着却看不到胜利的模样。
近身肉搏开始了。
没有重火力掩护,没有空中支援,只有步枪、刺刀、手榴弹,还有那一颗颗不肯屈服的心。
日军惊愕了——这群人怎么敢冲?!
但他们忘了,真正的勇士,从来不怕死亡,只怕活着没意义。
战斗惨烈到无法形容。
战场上血肉横飞,尸体堆叠如山,空气里飘着铁锈味、硝烟味、还有浓烈的腥甜——那是活人的血和死人的魂交织的味道。
有人用身体堵住机枪口,有人抱着炸药包冲向敌阵,还有人临死前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敌人。
张自忠亲自带队冲锋,手中握着一把断裂的军刀,刃口卷曲,血迹斑斑。
他一边冲一边喊:“为了小虎!为了牺牲的兄弟!为了中国不死!”
声音穿透炮火,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那一日,59军共发起冲锋一百八十次,伤亡三千余人,营级以上军官半数换岗,连长阵亡八百人!
这不是数字,这是血写的誓言。
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每一块石头都记得谁曾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日军板垣师团被打懵了,他们原本以为这是一场轻松的围歼战,结果却被一支疲惫不堪却悍不畏死的军队狠狠咬住喉咙。
他们第一次感到恐惧——不是因为武器落后,而是因为对手的眼神太亮,亮得让他们不敢直视。
当夜幕降临,战场一片寂静,只剩断臂残肢在风中摇晃,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张自忠坐在尸堆之上,怀里抱着小虎的弹药箱,上面还刻着那句话:“给娘留着,下次回来给她带糖。”
他哭了,不是因为痛,是因为明白:
有些名字注定不会写进史书,但他们的灵魂早已刻进民族的脊梁。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在废墟上,照见一张张苍白的脸。
眼见59军伤亡如此巨大,第五战区参谋长徐祖林面露不忍,脚步沉重地走进张自忠的临时指挥所。
他站在门口,手握一份电报,指节发白,像是攥着一具刚死的战友的遗体。
“张军长……”他声音低哑,“我已经将这里的战况向李长官做了详细禀告。如今59军伤亡惨重,我看还是先撤出战场,不要再继续战了吧。”
张自忠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被硝烟熏得漆黑,右眼角有一道新鲜的伤疤,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左耳还在嗡鸣,那是昨夜炮弹炸裂时留下的余音。
但他目光如炬,穿透帐篷帘布,望向远处那片仍在燃烧的战场——那里有兄弟的尸体、有未熄灭的火光、有还未散尽的血腥味。
“你问我撤不撤?”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厉又坚定,“我告诉你——若此刻退一步,我们不是在保命,是在害命!”
他猛地站起,一脚踢翻身旁的铁皮饭盒,金属碰撞声刺耳如刀:“临沂若失,台儿庄必破!台儿庄一失,整个华北都将沦陷!”
徐祖林怔住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这不是命令,是信念;不是情绪,是责任。
张自忠转身大步走出帐篷,风卷起他破旧的军装下摆,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帜。
他嘶吼一声:“把所有轻重火炮都集中到前沿!用所有的炮弹向日军阵地轰!全军——发起进攻!”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都为之一震。
炮声响起,如同雷神怒吼,撕裂天幕;
士兵们从尸堆中爬起,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火焰般的决心。
他们知道,这一仗不是为了胜利,是为了尊严——为了那些曾被骂作“杂牌军”的名字,重新挺直脊梁。
此时的庞炳勋,正跪在断墙边,怀里抱着一名重伤的连长。
那人已说不出话,只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胸口,像是在说:“别哭,我还活着。”
庞炳勋咬牙,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铁:“你放心走,我会替你守住这片土地。”
他对身旁亲信低声吩咐:“我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战斗到底。”
顿了顿,他眼中泛红,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走。今后,我的妻儿老小就都托付给你了。”
那亲信愣住,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敢哭出声。
他知道,这是将军最后的交代,也是最沉重的信任。
就在这一刻,雨停了。
天空豁然开朗,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泥泞的大地上,映出斑驳血迹与碎玻璃的反光——
像一场梦醒后的残影,也像黎明前最亮的一束光。
59军趁此良机,强渡沂水成功。
河水冰冷刺骨,战士们赤脚踩过河底碎石,每一步都像踩在命运的刀刃上。
有人滑倒,立刻被战友拉起;有人失足落水,立刻被同伴拽回。
没有人喊疼,因为他们的痛早已埋进心里,化作冲锋的动力。
日军惊慌失措,阵型大乱。
他们没想到,这支几乎被打散的部队,竟能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他们更没想到,这群曾被讥讽为“逃兵”的西北汉子,此刻竟如猛虎扑食般撕碎防线。
庞炳勋抓住战机,果断下令反击。
他亲自冲上城头,手中握着一把生锈的军刀,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高喊:“弟兄们!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活着的人,杀啊!”
那一刻,两个昔日仇人,今朝并肩作战。
庞炳勋和张自忠,一个来自晋绥军,一个出自西北军,曾经因战略分歧争执不下,甚至一度剑拔弩张。
可此刻,他们在同一片废墟中对视,眼神交汇处没有仇恨,只有敬意与悲壮。
“张兄,”庞炳勋喘着粗气,声音微颤,“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
张自忠点头,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早该明白,真正的好汉,不在嘴上,而在战场上。”
两人相视一笑,泪光闪烁。
这笑容比任何誓言都沉重,比任何勋章都耀眼。
日军腹背受敌,顿时伤亡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