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红旗生产大队的炊烟还没散干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粝的叫骂声,混着鞋跟砸地的闷响,震得窗棂都颤了颤。
凌飒正蹲在柴房暗格里归置刚兑换的铁皮零件——这是陈老托人从县城废弃机械厂捎来的,薄薄几片就能给房车加层防雨壳。听见动静,她指尖的螺丝刀没停,只朝外头喊了句:“建军,去看看谁在嚎。”
二儿子张建军刚洗完锄头,擦着手掀开门帘,还没等看清院门口的人,就被一股酒气扑了满脸。三儿子张建设鼻青脸肿地歪在两个壮汉胳膊里,左边眉骨破了道口子,血糊了半张脸,见着张建军就哭丧着嗓子喊:“哥!救我!我欠了人家八块钱赌债,再不还就要被打断腿了!”
那两个壮汉敞着粗布褂子,腰上别着牛皮带,斜眼扫过院子里晾着的新收白菜,语气吊儿郎当:“这就是张建设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么拿八块钱,要么拿你们家这菜园子抵,二选一。”
张老实刚从灶房端出碗红薯粥,手一抖,粥洒了半碗。他刚硬气没几天,见这阵仗又慌了神,搓着手往凌飒那边挪:“秀兰,建设再不对也是咱儿子,要不……咱先把攒的钱拿出来?”
凌飒终于放下螺丝刀,拍了拍手上的灰从柴房走出来。她没看张建设,反而盯着那两个壮汉的鞋尖——是县城供销社才有的胶底鞋,鞋帮沾着赌场后门巷子里的煤渣灰。她勾了勾唇角,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八块?张建设,你上个月说要去县城买化肥,从我这儿拿的三块钱,是拿去赌了?”
张建设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大儿媳王翠花本来躲在屋里偷听,听见“钱”字立刻钻出来,尖着嗓子喊:“妈!这钱可不能给!建设欠的债凭啥让咱们还?他分家的时候可是把他那份粮都扛走了!”
凌飒瞥了王翠花一眼,没接她的话,反而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啪”地拍在石磨上。是她早就让张建军整理的“分家欠账单”,上面一笔一笔记着:张建设娶亲时原主掏空家底给的五块彩礼、做新被褥的两匹布、借队里的三斤细粮……林林总总加起来,算上工分折算,他倒欠家里十二块七毛。
“你们听见了,”凌飒抬眼看向那两个壮汉,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他不仅没资格拿家里的钱,还得给我还债。你们要是能把他腿打断,省得我以后再操心,我倒能给你们加两毛钱辛苦费。”
张建设脸色“唰”地白了,挣扎着从壮汉胳膊里挣出来,扑到凌飒脚边拽她裤腿:“妈!我是你亲儿子啊!你不能不管我!”
凌飒抬脚把他踹开半米远,鞋尖正抵在他磕破的眉骨旁:“亲儿子?你偷拿你哥的工分票去赌的时候,想过是他亲弟弟?你把你媳妇嫁妆里的银镯子当了换钱的时候,想过是我亲儿媳?我苏秀兰的儿子,要么像建军一样凭力气吃饭,要么就滚出去当丧家犬,没第三种选择。”
那两个壮汉也愣了——他们是县城赌场的打手,从没见过当妈的能狠成这样。其中一个高个的还想逞凶,刚往前迈一步,就被凌飒攥住了手腕。她用的是特工卸骨的巧劲,指尖一拧,高个壮汉疼得“嗷”一嗓子弯了腰,牛皮带“哐当”掉在地上。
“我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凌飒松了手,捡起那根牛皮带扔出院子,“他欠的债,你们要么让他去砖窑扛半个月砖抵,要么去公社告他赌博——赌债不受保护,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知道遇上硬茬了,撂下句“你等着”就灰溜溜走了。张建设瘫在地上哭爹喊娘,凌飒却转身进了屋,从柜子里摸出个油纸包,扔在他面前。
是五块钱和一小包止血粉。
“这是医药费,”凌飒靠在门框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从你欠的十二块里扣。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踏进这个院子一步,我就让建军拿锄头把你轰出去。”
张建设攥着那五块钱,看着凌飒冷得像冰的脸,终于明白这个妈是真的变了。他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夜色里,他的哭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吹得没了踪影。
王翠花看傻了眼,缩着脖子往屋里躲,却被凌飒叫住:“王翠花,你刚才说的话没错——自己欠的债自己还。但你藏在炕席底下的那半斤红糖,是从李桂芬的陪嫁里拿的吧?明天把红糖拿出来,再把猪圈扫一个月,这事就算了。”
王翠花脸涨成猪肝色,不敢反驳,低着头应了声“是”。
张老实看着凌飒,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叹了口气:“秀兰,你比我狠,也比我明白。”
凌飒没接话,转身回了柴房。暗格里的铁皮零件泛着冷光,她摸着其中一块带铆钉的边角,指尖微微发烫——陈老今天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说县城废弃机械厂的仓库里,有一批二战时期留下的军用车轮胎,只是仓库门被钢筋焊死了,还有巡逻的民兵守着。
“建军,”凌飒掀开暗格的木板,声音压得很低,“明天你跟我去趟县城,陈老那边有批‘废铁’,咱们得想办法弄回来。”
张建军刚把院子里的碎瓷片扫干净,听见这话愣了愣,随即点头:“妈,你说咋干就咋干。”
凌飒望着窗外的月亮,眼底掠过一丝锐光。她以为张建设的事只是个小插曲,却没注意到,院墙外的老槐树上,藏着个穿蓝布衫的人影——是之前被她揭穿私藏救济粮的前大队干部的侄子,他攥着个小本子,把刚才的对话记了个一字不差,然后猫着腰往公社的方向跑了。
而县城废弃机械厂的仓库外,两个民兵正靠在墙根抽烟,其中一个揉着眼睛说:“今晚总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人在盯着仓库看……”
另一个嗤笑一声:“哪有那么多事,这破仓库除了耗子谁会来?”
月光穿过仓库的破窗户,落在那堆蒙着灰的军用车轮胎上,轮胎旁,还靠着把锈迹斑斑的军用扳手。扳手的手柄上,刻着个模糊的编号——和凌飒当年执行任务时,炸毁的那辆敌国间谍车的编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