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在苏晚的带领下,“科研小组”成员和几位愿意尝试的知青立刻行动起来,如同寻找生存希望的勘探队,在牧场的各个角落搜寻着那些被岁月遗忘的“潜在资源”。
打麦场边缘堆积如山的麦秸和谷壳被一捆捆运回;甜菜地里残留的、沾着泥土的甜菜渣和干枯茎叶被仔细收集起来;甚至连食堂后面那些有些蔫黄的老菜帮子和无法食用的烂菜叶,也被小心地捡拾回来,在清水中仔细漂洗后沥干。
猪圈后方一块相对僻静的空地,成了临时的“饲料试验场”。苏晚指挥大家将坚硬的麦秸和豆荚壳铺在平整的石面上,用沉重的石碾反复滚压。青年们喊着号子,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尽管无法达到理想的粉碎细度,但每一寸断裂的纤维都意味着增加了微生物作用的可能表面积。甜菜渣则需要更细致的处理,在木桶中反复淘洗,尽力去除过多的泥沙杂质。
没有专业的发酵菌种,苏晚决定利用自然界存在的微生物进行自然接种。她取来少量之前成功发酵过的、散发着浓郁酸香的青贮饲料作为“母种”,加入清水精心调配成菌液。然后,将初步处理过的麦秸碎、甜菜渣、作为初期碳氮源的少量麸皮以及切碎的菜叶按初步设想的比例混合,再缓缓倒入调配好的菌液,用木锨反复翻拌,确保每一份原料都能均匀湿润。
“湿度是关键,”苏晚一边用手感受着混合料的湿润度,一边向围观的众人讲解,“要像这样,用力握能成团,但指缝间只能看到水痕,绝不能有水滴落下。”她的动作谨慎而精准,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混合好的原料被小心地分层装入几个彻底清洗过的大瓦缸和木桶中。每装入一层,苏晚都让大家用脚仔细踩实,尽力排除内部空气,为厌氧发酵创造理想环境。最后,用好不容易搜集来的厚塑料布和旧麻袋将缸口层层包裹、扎紧,再压上沉重的石块。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耐心,还有适宜的温度。”苏晚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身,抹去额角的汗水,“如果一切顺利,几天后打开密封,我们应该能闻到一股令人愉悦的酸香,原料的质地也会变得柔软。”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煎熬的等待。每个路过那几口静静伫立的大缸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投去期待的一瞥。吴建国更是表现得焦灼不安,一天要跑去好几次,用手背反复试探着缸体的温度变化,仿佛能从中读出成败的密码。
苏晚表面上维持着惯有的冷静,继续着日常的猪场管理和试验记录,但她的内心同样波澜起伏。她深知,这种依赖自然菌群的发酵过程极其脆弱,环境温度、湿度控制、原料配比、甚至容器内残留的杂菌,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第三天下午,经过反复思量,苏晚决定揭开其中一个瓦缸进行检查。这个决定立刻吸引了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当塑料布被小心掀开的刹那,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腐败恶臭、霉变气息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涩气味猛地喷涌而出,如同无形的拳头击打在每个人的嗅觉神经上。站在最前面的孙小梅猝不及防,被这气味呛得连连干呕,捂着鼻子踉跄后退。
缸内的景象更是令人心沉谷底。原本层次分明的原料此刻已变得颜色晦暗、发黑,表面覆盖着一团团令人触目惊心的白色、绿色乃至黑色的霉斑,它们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腐败、溃烂的块状物。非但没有预期中的柔软质感,反而呈现出一种彻底失败后的、令人作呕的形态。期盼中的酸香味无影无踪,只有宣告彻底腐烂变质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
“完了……全完了……”吴建国捂着口鼻,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绝望的低语。
石头紧皱着眉头,瓮声瓮气地下了判断:“这东西,味儿这么冲,猪崽子闻了都得跑。”
周为民、赵抗美等人的脸上也瞬间被浓重的沮丧和更深切的怀疑所笼罩。第一次满怀希望的尝试,投入了大家如此多的汗水与期待,换来的却是这样不堪入目的结果。
苏晚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和内心的挫败感,捡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缸内那团腐败的物质,试图从中找出失败的线索。她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逐项排除着可能的原因。
是这几日午后的高温超出了乳酸菌的适宜范围,反而促进了腐败菌的疯狂繁殖?
是密封措施仍然不够严密,导致过多氧气进入,为好氧的霉菌提供了温床?
是原料混合不够均匀,使得菌种无法有效遍布?还是作为“引子”的母种本身活性不足,未能迅速建立起优势菌群?
亦或是麦秸的粉碎程度远远不够,坚硬的纤维屏障让微生物根本无法有效分解?
各种假设与可能性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筛选。失败的结果固然令人痛心,但对于一个真正的探索者而言,失败本身同样是珍贵的数据,是指引下一步方向的航标。
“大家先别急着灰心,”苏晚放下木棍,转过身面对情绪低落的同伴们。尽管她的脸色因疲惫和失望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未曾熄灭,反而更加沉静和坚定,“任何新的探索,失败都是必经之路。这次不行,我们就找出原因,下次改进。”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写满失意的年轻面孔,语气沉稳而有力,试图重新点燃大家心中的火种:“发酵是一门精细的技术,远比我们最初想象的更复杂。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被失败击倒,而是像个侦探一样,冷静地分析现场,找出导致失败的真正原因。只有找准了症结,下一次,我们才能离成功更近一步。”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几口散发着失败气息的缸桶,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要穿透那腐败的表象,直视问题的核心。
“来,我们一起动手,先把这些失败品清理干净。然后,我们坐下来,从头复盘,一步一步地分析,一定要把问题找出来。”
发酵的失败,如同一次突如其来的倒春寒,无情地打击了众人初燃的热情,却未能冻结苏晚内心深处探索的火焰。她清楚地知道,所有通往成功的道路上,都必然铺满了失败的砾石。而此刻,她的任务就是俯下身,仔细辨认这些砾石的形状与成因,为下一次的跨越,找到那坚实可靠的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