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声上上下下又把陆寅打量了一遍,那股子不苟言笑的严肃劲儿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武人见了同道中人的热络。
“好家伙,原来是你!”
他一拍大腿,“我说呢,这身板子,这拳脚,怎么看都不像巡捕房里那帮酒囊饭袋。”
他往前凑了两步,好奇地问,“听说你跟那个盗门哑巴打了个平手,真的假的?那老家伙的擒拿手可是邪门的很。”
陆寅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没承认也没否认。
“不过,”
刘振声话锋一转,那张英俊的脸又板了起来,眉头拧成个疙瘩,“你既然是袍哥会的兄弟,怎么给黄金荣这种人当爪牙?”
“为虎作伥,传出去不怕江湖中人笑话?”
十里洋场的袍哥会,是为清水袍哥。
多为劳苦大众,都有正经营生,所以口碑很好。
当他知道眼前这人是江东瘦虎的时候,便认定这人是条汉子,所以话问得又直又冲,充满了读书人的那股子执拗。
陆寅在旁边的草堆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根干草在指间把玩。
他是知道刘振声这个人的,可以说是很了解。
陈真嘛,小时候的霍元甲电视剧可没少看!
一个能把洋人打的满地找牙的民族英雄能是什么坏人?
打死他也不信。
即便有些出入,但是从大方向上来说,是不会差很多的。
这点从他看孙禄堂,黄金荣几个就已经确定。
也就是说,前世是什么样的人,来到这里还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时间线有些混乱而已。
“我......我有几百块大洋被他扣住了.......”
陆寅叹了口气,道出了身不由己的苦衷,但刚说出口,想想又有些小家子气了,于是缓缓低下了头。
刘振声愣了愣。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实在的理由。
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之类的话,可想到江东码头都是些什么人,又觉得这些话实在有些苍白。
“唉。”
刘振声叹了口气,也在陆寅旁边坐下,“算我多嘴了。”
沉默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你那手形意拳,刚猛纯粹,是跟哪位师傅学的?河北李家?还是山西戴家?”
陆寅把手里的草棍扔掉,嬉笑着罢了罢手,“哎,野路子,野路子,上不得台面。”
刘振声显然不信,只当他是门派有别,不愿多说。
“你那套迷踪拳,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陆寅反问,“身法灵动,还混着西洋拳的打法,是你自己琢磨的?”
一提到拳法,刘振声的兴致又来了。
“哈哈,好眼力!我这拳法,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他站起身,比划了一个拳击的格挡姿势,“你看,西洋拳讲究直线攻击,距离控制,配合咱们的步法,能让对手防不胜防!”
说着,他又演练了一套迷踪拳里的腿法,身形飘忽,腿影重重。
“但是你这招有个问题。”
陆寅也站了起来,“起腿太高,中门大开,要是碰上我这路崩拳……”
他话没说完,脚下已经动了。
半步崩拳!
劲力自脚底而起,拧腰合胯,一拳直捣黄龙。
刘振声早有防备,身形一矮,一个懒驴打滚就地避开,同时一条腿贴着地面扫向陆寅的下盘。
两人你来我往,又拆解了十几招。
这次不再是拼命的打法,而更像是切磋讨教。
“不对不对!”
刘振声一个后跳拉开距离,连连摆手,“你这招虎扑,发力是对的,但劲力太散,不够集中!”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角,拎起一个正抱着脑袋装死的犯人。
那犯人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都湿了一片,“爷爷!好汉!饶命啊!”
“别动,给你演示一下!”
刘振声根本不理他的哀嚎,将他摆正,然后自己沉腰立马,对着那犯人虚晃一拳,“你看,力从腰起,劲贯双臂,要像这样,瞬间爆发!”
他说着,拳风从那犯人耳边刮过。
那犯人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陆寅看得若有所思,走到另一边,也拎起一个瑟瑟发抖的犯人。
“那你这招‘玄机开门’,虚步在前,看似防守,实则破绽百出啊。”
陆寅扶着那个快要瘫软的犯人,对着他的胸口比划,“我若用钻拳,从你腋下穿过,直击心口,你如何防?”
“我能用擒拿手锁你手腕!”
“我能二次发力,以寸劲破你擒拿!”
“胡说!哪有那么容易!”
“不信你试试!”
两人说着说着,又红了眼,扔下手里当“道具”的犯人,乒乒乓乓地打作一团。
仓房里剩下的十来个犯人,抱在一起,缩在最远的角落,哭都哭不出声。
这他妈是哪来的两个武疯子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
巡捕房,队长办公室。
黄金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评弹。
一个巡捕敲门进来,满脸古怪。
“队长,后院……还在打。”
黄金荣抿了口茶,眼皮都没抬,“哦?分出胜负了吗?”
“没……没有啊。”
巡捕的表情更古怪了,“他们打一会儿,歇一会儿,歇的时候……还抓着其他犯人比划……”
“噗——”
黄金荣一口茶全喷了出来,烫得他直甩手。
“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比划?比划什么?”
“好像……好像是在讨论拳法……”
巡捕小心翼翼地回着,“还……还说拆对方的招式什么的…没听太清…”
黄金荣愣住了。
他肥胖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他让陆寅去废了刘振声,怎么听着还切磋上了?
“娘的,两个神经病!”
黄金荣骂了一句,两颗铁胆盘的哐哐直响。
打吧,打吧,最好两个都打残了,省了老子的心。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第二天。
“队长,还在打……”
第三天。
“队长,他们……他们好像把里面能当练功靶子的犯人都打晕了……”
黄金荣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两颗铁胆都快被他盘出火星子了。
他彻底傻眼了。
这都三天了!
两个瘪三,还真他娘的来苦窑进修来啦?
“砰!”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巡捕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惊慌。
“队……队长!不好了!”
“袍哥会的人……来……来要人了!”
黄金荣心里“咯噔”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不紧不慢,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黄队长,我袍哥会的弟兄伙在你这儿住了三天咯,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吧?”
话音落下,一个穿着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在一群黑衣大汉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