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已经擦黑。
小日本子这次算是积了大德,给所有阵地都留出了刨战壕的时间。
累了一天一夜的老少爷么儿,终于闻到了饭香。
后方负责后勤的那帮女人,顶着风把饭桶拎上来了。
张岳宗的十九路军虽然也管饭,但这年头当兵的能吃啥?
糙米饭掺着沙子,要么就是发霉的咸菜疙瘩。
可陆寅这边不一样。
十六铺别的不多,粮多。
一个个木桶揭开盖子,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还有红烧肉炖粉条子,油花子在昏黄的马灯下亮得晃眼。
原本缩在战壕里和周边空房子里歇脚的汉子们,眼珠子瞬间都绿了。
叶宁披了一件厚风衣,头发还是束成马尾,脸上没施粉黛,提着个食盒走到陆寅跟前。
陆寅刚想张嘴打个招呼,叶宁眼皮都不抬,拿出个铝制饭盒“哐”的一声塞进他怀里。
“吃。”
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没有。
陆寅也没在意,这虎老娘们儿最近火气大,他懂。
可揭开盖子一瞧,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白花花的一盒大米饭,压的结结实实,别说肉了,连根菜叶子都没有。
“不是,菜呢?”陆寅把饭盒举起来晃了晃,喊道,“好歹你给根咸菜也行啊......”
叶宁看也不看他,没好气道,“没有,自己去泥里刨去,爱吃不吃。”
说完,她转身走到蹲在一旁的袁宝面前。
此时的袁宝正眼巴巴地看着陆寅手里的饭,咽口水。
叶宁脸上的寒霜瞬间化开,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又变出一个装着满满当当红烧肉的饭盆。
“大宝,来。”
声音那叫一个温柔,把油纸包撕开,里面是一整只肥得流油的烧鸡,还冒着热气,“慢点吃,别噎着......”
袁宝乐得眼睛都不见了,抓起烧鸡就一大口把鸡屁股干了,含糊不清地傻笑,“额嗯嗯......谢......谢谢叶宁姐姐.....”
陆寅端着那一盆白米饭,站在风中凌乱。
旁边凑过来个脑袋,是洪九东。
这货也端着个饭盒。
“哎!瘦子。”
洪九东歪着头,看着那边叶宁与大宝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得罪这位姑奶奶了?能不能别连累我也吃白饭?老子我可啥也没干啊!”
陆寅低头瞟了一眼他手里的饭盒,也是白花花的一盒白米饭,连片菜叶子也没有,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的吃就吃吧,哪那么多废话。”
他把米饭往嘴里刨,嚼着没滋没味的大白饭,含糊不清地说,“没给你下耗子药,就算咱叶老板今天心情不错了。”
女人们送完饭,又拿出热水壶,那里面装的是驱寒的热汤。
汉子们也不怕烫,嘶哈嘶哈喝的浑身舒坦。
女人们收了桶就撤了。
这里毕竟是前线,真打起来,炮弹不长眼。
陆寅刚喝完汤,一个穿着学生装,戴着眼镜的小年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这是复旦大学的学生代表,赵卫国,陆寅记得。
这小子一脸的泥点子,眼镜腿还断了一根,用白线缠着挂在耳朵上,看着狼狈,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透着股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劲头。
“陆老板!”
赵卫国一站定,先把胸脯挺得老高,“我有意见!”
陆寅把空饭盒往旁边一搁,摸出一根牙签开始剔牙,也不知道能剔出个啥。
他慢条斯理地问,“哟,咱们的大才子,这是.....饭菜不合胃口?”
“害!不是饭的事!”
赵卫国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指着周围那些抱着枪擦拭的袍哥兄弟,“凭什么不给我们发枪?我们学生也是华夏人,也能杀小鬼子!我们不怕死!”
说着,他身后那几个学生也跟着喊了起来:“对!我们要枪!我们要上前线!”
“以此头颅,扞卫国家!”
“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誓死不当亡国奴!”
口号喊得那叫一个震天响,把周围几个正在打盹的老江湖都给惊醒了。
陆寅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
年轻真好啊。
血是热的,心是红的,觉得只要有一腔孤勇,就能把敌人的坦克大炮给打穿。
他把牙签吐了,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
“喊完了?”
陆寅的声音不大,但透着股子让人发冷的寒意。
“啊?哦...嗯.....”
赵卫国一愣,点了点头。
陆寅站起身,那种慵懒的痞气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他走到赵卫国面前,甚至还要微微低头才能平视这个大学生。
“口号喊得挺响亮,不错!是条汉子!”
他掸了掸烟灰,眼神像是两把刀子,直直地扎进赵卫国眼里,“当初你们来的时候,说,任凭我陆某人调遣,是不是真的?”
赵卫国被这一激,脸涨得通红,“当然是真的!但这不公平,我们要去一线,我们不要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想打仗!好!”
陆寅突然拔高了嗓门,“既听调遣,那老子现在就给你们派个最重要的活儿!”
赵卫国眼睛一亮,脸上立马挂上笑脸,腰杆挺得笔直,“请陆老板下命令!”
陆寅一脸严肃,指着这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几百条弄堂,沉声道,“咱们是杂牌军,不是正规军,没有电话线,没有发报机。一旦打起来,前面怎么打,后面怎么补,左边漏了人,右边怎么堵,全得靠腿跑!”
“我需要人命去填这个窟窿,需要脑子灵光,腿脚利索不怕死的人,在这几百条弄堂里穿梭,把我的命令传下去,把各个防区的情况报上来!”
陆寅死死盯着赵卫国,一字一顿,“这是通讯兵的活儿,比开枪更危险,比杀人还重要!要是信息断了,咱们这几千号人就是瞎子,聋子,就是给人送菜的!这个任务,你们学生敢不敢接?怕不怕死?能不能做到?!”
赵卫国被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只觉得肩膀上压了一座大山,那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我们不怕死!”他啪地立正,竟然还有模有样的敬了个礼,吼道,“保证完成任务!”
“滚蛋!”
“是!”
赵卫国带着那一帮学生,像是领了圣旨一样,兴冲冲地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在那儿分配区域。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一直靠在旁边沙袋上看戏的洪九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啧啧啧。”洪九东摇着头,脸上全是戏谑,“陆老板,你就这么忽悠这帮愣头青吧........这可是我的活儿。”
陆寅看着远处慢慢暗下来的天空,脸上的那股严肃劲儿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和疲惫。
“忽悠就忽悠吧……但打起来消息要靠腿跑也是实话……”
陆寅吐出一口烟,声音有些沙哑,“这帮学生崽子,爱国是真的,热血也是真的。可这打仗,不是写文章,更不是上街游行喊口号。”
“小崽子们没见过血,真一发炮弹砸下来,胳膊肠子漫天飞,别说杀鬼子了,能不尿裤子,把手里家伙事儿扔了,就已经很有种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他们是读书种子,脑子金贵。这世道烂透了,但以后要重建这个国家,还得靠这帮人。仗一打起来,往后边儿跑好歹能活下来点儿。他们的命,死在战壕里,不值当……”
洪九东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没说话,只是伸手从陆寅嘴里把烟抢过来,自己抽了一口。
“你倒是想得长远.......咱们要死光了,他们也好不了!”
陆寅没接茬,从马甲口袋掏出一块怀表,“咔哒”一声弹开盖子。
他瞄里一眼,又塞回去,“我去趟张岳宗那儿。”
陆寅转身朝身后的面粉厂走去,“两天了,对面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毛啊……”
........
面粉厂里原来的几个车间,办公室,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指挥部。
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只留着几条缝隙用来观察。
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电线,几台大功率的步话机摆在桌子上,通讯兵正戴着耳机,在嘈杂的电流声中嘶吼着。
“喂!喂!听不清!大点声!哪儿?那是哪儿?!”
陆寅熟门熟路的来到一个房间,掀开门帘走进去的时候,张岳宗正趴在一张铺满了地图的桌子上,手里攥着个红蓝铅笔,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
这位十九路军的前线团长,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个焦虑的老农民,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招呼,继续研究他的地图。
陆寅走过去,掏出烟,自己叼了一根,然后把烟盒顺手递了过去。
张岳宗头都没抬,伸手抽出一根夹在耳朵上,然后非常自然,且熟练地把整盒烟都揣进自己那全是油渍的军装口袋。
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作为一名团长该有的矜持。
陆寅嘴角抽了抽,也没计较,摸出洋火给自个儿点上,“情况怎么样?”
张岳宗重重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揉了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不知道。”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上面乱成一锅粥。南京那边还有大老爷在发电报说不会打,说正在通过外交斡旋。斡旋个卵子!”
“顶雷个肺哦!”张岳宗一拳砸在地图上,震得上面的茶缸子一跳,“小日本把‘能登吕’号航母都开到吴淞口了,舰载机都在甲板上预热了,还他妈在说不会打!”
说到这儿,这个硬汉团长脸上露出一丝绝望和无奈,“这下好了,十九路军一点制空权都没有。咱们这儿也没几门像样的高射炮。丢雷老母.......等着挨炸吧。”
陆寅沉默了。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但也知道在这个混乱的时间线上,很多事情已经无法用常理推断。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弱国无外交,所谓的谈判,不过是给侵略者更多磨刀的时间。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通讯兵猛的站起来,“啊?!好!好!知道了!好!”
紧接着,他挂了步话机猛的转过来,大声吼道:“报告团长!前沿急电!”
整个指挥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剩下外面呼啸的风声。
通讯兵吞了一口唾沫,声音有点发颤,“虹口方向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动了!他们在十几辆装甲车的掩护下,兵分三路向闸北地区集结推进!”
“朝我部天通庵车站方向来的……有六辆轮式装甲车,和五个中队,距离前沿阵地不足两公里!”
“咔嚓。”
陆寅指尖的香烟被夹断。
张岳宗眼睛里的红血丝瞬间炸开,那种颓废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狰狞。
他掏出腰间勃朗宁,“咔”的一声顶上火,命令从嗓中炸开。
“丢雷佬母!终于来了.....”
“盐泽辛一号称要四个小时占领沪上!那是他没见过不要命的广东佬!”
“传我命令!一营,二营,立即进入一级战备!”
“通知后方义勇军,时刻准备侧翼接敌!”
“告诉弟兄们,不用再憋着了!戏台子已经搭好了,这戏怎么唱,不用我教!只要看见膏药旗,不用请示,直接开火,给老子往死里打!”
“杀佢佬母个日本仔!!!”
“是!!”七八个通讯兵郑重敬礼,随后各就各位,有的坐下开始发报,打电话。有的直接转身往外狂奔而去。
“走了。”陆寅干净利落的转身向外走去。
“寅仔!”
张岳宗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陆寅脚步一顿,没回头。
“我挺中意雷啊.....别死啊......”
张岳宗笑着说,语气轻松。
“呵.....你也是啊广东佬……”
陆寅笑了笑,走了出去.....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另一种滋味。
世人都说,无川不成军。
但没人知道,无粤不成国。
世人皆知川湘桂,却不知粤地户户挂白绫。
粤军啊。
北上抗日九十万,归来只剩三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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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茄子给了有史以来最低流量,都是书架来的1800个老哥么儿在追着看。
这里还是无脑爽文的天下啊....
请好哥么儿们帮个忙,关于后续的发展。
我有两个想法,你们觉得后面是要魔改爽一下,一直给他打到岛国本土去。
还是继续我这种严肃风格....
好兄弟们,帮忙留留言,给我指指路。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