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阿姨？
抢走？
顾夜沉抱着儿子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下午接到林父电话时，他只觉得烦躁。
可现在，听着儿子奶声奶气却无比认真的“告状”，那份烦躁，悄然被一种更浓厚的、探究的兴味所取代。
“坏阿姨？”
顾夜沉重复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引导儿子说出更多细节。
“她怎么坏了？”
“她……她说我的乐高不好玩！”
顾言希立刻义愤填膺起来，小手比划着。
“她说她带的那个亮晶晶的才好玩！”
“她还想摸我！妈妈说，不能随便让陌生人摸！”
“然后妈妈就把她骂走了！妈妈好厉害！”
小家伙的叙述颠三倒-四，却精准地勾勒出了事件的轮廓。
顾夜沉的脑海里，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垃圾桶里崭新的礼物、儿子口中的“抢夺”与“拒绝”、林父电话里语焉不详的“委屈”，以及……儿子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崇拜。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了。
林菲菲端着专家的架子，试图用物质和所谓的亲和力攻陷他的儿子，结果却被他那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妻子，连人带礼物一起“清扫”出了门。
骂走了？
她是怎么骂的？
顾夜沉的心里，竟破天荒地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好奇。
他抱着顾言希，走进了那片被甜腻香气笼罩的区域。
厨房里，苏晚萤正站在中岛台前。
她身上系着和小黄鸭同款的成人围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她正专注地用抹刀给蛋糕胚抹上最后一层奶油，动作熟练又优雅。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一小点奶油，配上她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娇憨。
“回来啦。”
她随口打了个招呼，语气轻松得仿佛下午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
顾夜沉把儿子放下来，让他自己跑去妈妈身边。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已经基本成型的草莓千层蛋糕上，然后又移回苏晚萤的脸上。
“今天，林菲菲来过了。”
他陈述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啊。”
苏晚萤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在蛋糕顶上摆放新鲜的草莓。
“来做了一会儿客，又走了。”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让顾夜沉准备好的所有问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换了个方式。
“管家说，她送的礼物，被你扔了。”
“哦，那个啊。”
苏晚萤总算摆好了最后一颗草莓，满意地拍了拍手。
“不是我扔的，是希希不要，我让管家处理掉的。”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终于正眼看向他。
“怎么？人家告状告到你这儿来了？”
她的语调带着几分揶揄，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心虚。
顾夜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她，缓缓地开口：“她毕竟是国际知名的儿童心理学家。”
言下之意，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专家，是不是太过了？
苏晚萤笑了。
她走到顾言希身边，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一次，她没有胡说八道，也没有插科打诨。
脑海里那本【神级育儿百科全书】自动翻开了相应的篇章，无数专业的理论知识与案例分析在她脑中流淌。
“顾先生，看来你对‘儿童心理学’可能有点误解。”
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感。
“一个三岁多，有过心理创伤史，且刚刚与新家庭成员建立初步信任关系的孩子，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稳定感和安全感。”
“而林小姐做了什么？”
苏晚萤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她在孩子专心进行一项建构游戏时强行介入，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尊重的打扰。”
“她试图用一个‘更好’的玩具，去否定孩子当下的专注和成就感，这会直接引发孩子的焦虑和自我怀疑。”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
“第二，她以‘礼物’为名，行‘收买’之实。”
“对于一个敏感的孩子来说，这种带有强烈目的性的示好，不是善意，是压力。”
“尤其是在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强行要求孩子接受，这会让孩子陷入‘我该听妈妈的，还是该听这个陌生阿姨的’这种认知混乱。”
顾夜沉的表情，已经从探究，变成了专注的聆听。
“至于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苏晚萤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在孩子已经明确表现出抗拒和躲闪行为后，她非但没有保持安全距离，反而试图进行肢体接触。”
“这是对一个孩子安全边界最严重的侵犯。”
“所以，我儿子拒绝她，躲着她，甚至最后出言警示她，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是他自我保护机制被成功激活的表现。”
“我非但不会批评他，我还要奖励他。”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层层递进。
每一个论点都精准地踩在了儿童心理学的专业领域上，将林菲菲那套看似温柔的攻略，剖析得体无完肤，甚至显得极其业余和鲁莽。
顾夜沉彻底愣住了。
他印象里的苏晚萤，要么是言语粗鄙地撒泼，要么是虚荣肤浅地炫耀，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像这样，冷静、专业、甚至带着某种权威，将一个所谓的专家驳斥得哑口无言。
这比那天在游乐园看到她徒手放倒两个保镖，还要来得震撼。
武力值爆表，可以说她偷偷练过。
可这种深入骨髓的学识和逻辑，又要怎么解释？
“妈妈！爸爸！吃蛋糕！”
顾言希稚嫩的欢呼声打破了僵局。
苏晚萤已经切好了一块蛋糕，递给了小家伙。
小家伙献宝似的，用小叉子颤巍巍地叉起一块最大的草莓，举到顾夜沉嘴边。
“爸爸吃！妈妈做的，最好吃！”
顾夜沉低下头，机械地张开嘴，将那块带着奶油的草莓吃了进去。
酸甜的汁水在味蕾上炸开，混着奶油的香甜，一路甜到了心底。
他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一个笑得明媚张扬，一个笑得天真烂漫，两张脸上都沾着奶油，却和谐得像一幅画。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林父电话里的那些抱怨，是如此的苍白和可笑。
……
深夜，书房。
顾夜沉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
他拉开抽屉，那份厚厚的离婚协议，静静地躺在里面。
上面的字眼，他看过很多遍，冰冷，刻板，充满了商业谈判的条款。
他的手悬在协议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被推开，苏晚萤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路过厨房，顺手热的，喝完早点睡吧，别猝死了。”
她把杯子放在他桌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个敞开的抽屉，看到了那份熟悉的蓝色封面文件。
苏晚萤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唇边漾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哟，还在为离婚这事儿烦恼呢？下不了决心？”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半开玩笑地提议。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笔在哪儿，我签了不就完了？”
顾夜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苏晚萤从未见过的、极其深沉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就在苏晚萤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顾夜沉动了。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份离婚协议。
苏晚萤的呼吸下意识一滞。
他不是递给她，也不是自己翻看。
而是在她错愕的注视下，将那厚厚的一叠文件，径直送进了桌旁那台大型碎纸机的入口。
“嗡——”
机器启动的低鸣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蓝色的封面和雪白的纸张，被交错的利刃无情地吞噬、撕裂、粉碎，化为一片狼藉的蓝色与白色碎屑，落入下方的收集盒里。
苏晚萤彻底呆住了。
她张了张嘴，那句“你疯了”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碎纸机的工作很快结束，书房重新恢复了寂静。
顾夜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走到苏晚萤面前，拿起她送来的那杯牛奶，喝了一口。
然后，他看着她那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的桃花眼，用他那低沉的、带着一丝牛奶温热气息的声音，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以后，别提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