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凝固成一块冰。
顾言希的哭声戛然而止。
小小的身体在床角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他那双盛满了泪水的眼睛，惊恐地、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妈妈”。
这个妈妈，不哄他，不安慰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
她的声音，像冬日里结了冰的窗户，又冷又硬。
她的命令，像一道不容置喙的程序指令，直接砸进了他混乱的大脑。
“除了苦，还有什么味道？”
这句话，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强行挤开了他脑中那片被“苦味”和“恐惧”占据的混沌。
顾夜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想把儿子从那种审视的压迫感下解救出来。
“苏晚萤，你……”
“闭嘴。”
苏晚萤头也没回，声音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不想让他以后喝水都是苦的，就站着别动。”
顾夜沉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苏晚萤的背影，那明明是单薄的、疲惫的，此刻却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将他和儿子隔绝在两个世界。
他不懂。
但他那身经百战的直觉告诉他，她正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顾言希抽噎着，稚嫩的肩膀一耸一耸。
他看着苏晚萤，看着她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大脑被迫开始运转。
除了苦……还有什么味道？
他努力地回想刚才滑过舌尖的感觉。
那不是他喝过的中药的苦，也不是不小心吃到黄连的苦。
“是……是涩的……”
他用带着哭腔的鼻音，小声地挤出两个字。
“像……像没熟的柿子……”
苏晚萤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她脑海中，那根正在缓慢增长的灰色进度条【苦味记忆】，停住了。
有戏！
她继续追问，语气像一个正在进行产品测试的、冷酷的qA工程师。
“还有呢？质地怎么样？是顺滑的，还是有颗粒感？”
顾言希被她带着走，完全忘记了哭泣。
他努力地抿着小嘴，回味着那残留的、被扭曲的感官信号。
“滑……滑的……”
他迟疑地说。
“但是……但是舌头麻麻的……”
“很好。”
苏晚萤终于给出了第一个正向反馈，虽然依旧冷冰冰的。
她拿起桌上的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现在，喝一口水，然后告诉我，这杯水是什么味道。”
顾言希瑟缩了一下，显然对“喝”这个动作产生了应激反应。
“喝。”
苏晚萤只说了一个字。
顾夜沉的心都揪紧了。
在她的逼视下，顾言希颤抖着伸出小手，捧住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清水流过他的口腔，冲淡了那股诡异的“苦涩”。
他愣住了。
“是……是甜的。”
他小声说，眼睛里全是茫然。
水，怎么会是甜的？
“回答错误。”
苏晚萤毫不留情地驳回。
“水没有味道。你觉得甜，只是因为舌头被刚才的苦味骗了，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不真实。”
她用一种解释产品bUG的口吻，冷静地剖析着他的感官错误。
顾言希呆呆地听着，那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词汇，像一把把小刷子，正在清理他脑中被污染的区域。
【检测到宿主正在通过认知引导，对抗‘感官扭曲’攻击……】
【‘苦味记忆’进度条开始回退……】
【目标‘顾言希’的自我认知开始覆盖外部错误信号……】
苏晚萤看着儿子那张懵懂的小脸，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她俯下身，第一次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
“希希，听着。”
她的声音终于放缓了，但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刚才，有一个坏蛋，偷偷给你发送了一个‘味觉病毒’。这个病毒，会骗你的舌头，把好喝的牛奶，错认成了难喝的药。”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但我们的身体里，有一个更厉害的‘杀毒软件’，那就是我们自己的感觉和判断力。”
“你刚才告诉我，那个味道是涩的，会让你舌头发麻，像没熟的柿子。这就是你在启动自己的‘杀毒软件’，你在分析它，而不是被它吓倒。”
顾言希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现在，我要你做最后一步的确认。”
苏晚萤重新拿起那个空了的牛奶杯，递到他面前。
“闻一下。”
顾言希犹豫地凑了过去，小鼻子在杯口轻轻嗅了嗅。
一股熟悉的、香甜的奶味，钻进他的鼻腔。
和他记忆里，妈妈每次给他热的牛奶，味道一模一样。
“香……香的……”
“对。”
苏晚萤肯定道。
“病毒只能欺骗你的舌头，但它骗不了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告诉你，它是香的。你的大脑，现在有了两个互相矛盾的信号。”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现在，你来做最终的‘系统裁决’。你，顾言希，你更相信谁？是相信那个偷偷摸摸的坏蛋病毒，还是相信你自己的鼻子和妈妈？”
这是一个选择题。
一个将最终决定权，交还给孩子自己的选择题。
顾言希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那个空杯子。
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迷茫和恐惧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思考的光芒。
他想起了妈妈喝下那杯牛奶时，没有一丝犹豫的样子。
他想起了妈妈刚才说的那些他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话。
他更想起了，每天晚上，妈妈都会给他这样一杯热乎乎、香喷喷的牛奶。
那个“苦”味，只出现了一次。
而“香甜”和“温暖”，却出现了无数次。
他小小的脑袋里，那杆属于信任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然后，坚定地倒向了一边。
他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响亮的声音回答：
“我信妈妈！”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晚萤的脑海里，系统面板光芒大作！
【叮！】
【目标‘顾言希’完成自我认知修正！成功抵御‘感官扭曲’攻击！】
【‘苦味记忆’进度条清零！负面记忆锚点植入失败！】
【叮！检测到宿主以超常规方式，引导目标战胜精神攻击，极大增强了目标的精神韧性！】
【‘顾言希的绝对信赖’挑战，我方阶段性胜利！】
【信赖度+15！】
【当前信赖度：92%！】
苏晚萤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伴随着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宣告“我信妈妈”的小小身影，心中那片因为被侵犯隐私而燃起的社畜怒火，渐渐被一种温热的、柔软的情绪所取代。
她伸出手，不再是命令，不再是逼迫，而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乖。”
这一次，她的声音，沙哑，疲惫，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顾言希的小手也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放声大哭起来。
但这一次的哭声，不再是恐惧和委屈。
是后怕，是宣泄，是重新回到安全港湾的安心。
顾夜沉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战斗”。
他看着相拥的母子，心脏像是被泡在了一半是冰水、一半是温泉的水里，冷热交加，百感交集。
他终于明白，苏晚萤刚才的“冷酷”，不是不爱，而是在用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教他的儿子，如何战斗。
就在这时，那部被苏晚萤扔在床头的、属于“b组”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苏晚萤抱着孩子，没有去看。
顾夜沉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
“有点本事。但是，味觉，只是开胃菜。”
“一个连自己妈妈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他的‘信赖’，又有多牢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