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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帘被晚风掀起又落下,拍在门框上发出轻响。

江镇望着海伦离去的方向,指腹还压着袖中油皮纸的边角,触感粗糙得像块砂纸。

小贝贝的洗衣盆在院角晃荡,肥皂泡沾在她发梢,被夕阳染成暖橙色——这抹亮色与海伦袖中滑落的十字架在他脑海里叠成重影,老福耶布道时的吟诵声突然在耳边响起:“神爱世人,却也惩戒伪信者。”

“三少爷。”哈里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青年管家垂手站在门口,身后阴影里转出个形容枯槁的灰衣人。

那人左肩缠着渗血的绷带,走路时右膝微跛,正是被暗箭射伤的剔骨。

江镇抬了抬下巴。

哈里立刻退下,顺手带上厅门。

烛火在密室里噼啪炸响,照出剔骨眼底的血丝——他伤成这样,竟连药都没换全。

“坐。”江镇推过个软垫。

剔骨却直接跪坐在青石板上,脊背绷得像张弓:“您要问的,可是罗格里菲斯?”

油皮纸被摊开在木桌上。

江镇指着信尾公爵的签名:“海伦说他是圣堂左长老洛宁。”

剔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受伤的左肩抽搐了一下,却强撑着探身凑近信纸。

烛火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十年前圣堂大火...洛宁抱着《圣光典》冲进火场,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枯瘦的手指划过信纸上“月蚀之夜开启祭坛”的字迹,“但《圣光典》里记着...洛宁精通易容术,能将容貌维持三年。”

江镇的后颈又开始发麻。

他想起半月前在族学看到的罗格里菲斯——那人身穿绣银线的教士服,说话时总带着种居高临下的笑,像极了当年审判他母亲的枢机主教。“祭坛?”他指尖叩了叩信上的关键词,“圣凯因的矿脉下确实有座废弃祭坛,安杰斯上个月派了三十个矿工下去清理。”

剔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沫,却仍扯着沙哑的嗓子:“洛宁当年主张用活人血祭复苏圣堂神格...三少爷,他要的不是矿场收益,是用圣凯因的血脉养祭坛!”

密室里的空气陡然冷了几分。

江镇摸到腰间的匕首,刀柄上的刻痕硌着掌心——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时留下的。“斗神聚会在三个月后。”他盯着剔骨发灰的唇色,“你伤成这样...”

“伤?”剔骨突然笑了,血沫沾在嘴角像朵红梅,“当年我被剥了七层皮都没服软,何况这点箭伤?”他撑着桌子勉强站起,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三少爷要他的命,我便做那把捅进他心脏的刀。”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江镇望着剔骨摇摇晃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那是母亲留下的定窑白瓷,内壁还留着淡淡茶渍。

他忽然想起雪妮昨天说的话:“云雾锁链认主要看缘分,你总想着用它杀人,它自然不肯听。”

暮色漫进窗棂时,江镇推开厅门。

穿堂风卷着槐花香扑来,却掩不住庭院里若有若无的闷响。

他抬眼望去,只见亚瑟正对着棵老槐树挥拳。

少年的额发全被汗水浸透,后背的训练服湿成一片,可每一拳都带着破风的锐响——三天前他连树桩都打不穿。

“三少爷。”阿里扎从廊下转出来,手里捧着叠换洗的衣物,“亚瑟少爷说您上次说‘拳要像钉子扎进木头’,他就着了魔似的练。”他压低声音,“刚才我看见他徒手掰断了半块砖,指节都渗血了...”

江镇没说话。

他望着亚瑟再次出拳——这次少年的右腿微屈,腰腹突然发力,拳头砸在树干上的瞬间,竟震得枝头的槐花簌簌飘落。

那动作...像极了《莲花宝鉴》里“青莲破”的起手式。

“咳。”江镇故意清了清嗓子。

亚瑟猛地转头,额头的汗水甩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痕。

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三少爷!

我今天能连续出拳二十次不喘气了!“他举起发红的拳头,”您说斗神聚会要考实战,我一定能...能帮上忙!“

江镇望着他沾着泥的指节,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握剑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眼睛里烧着团火,烧得连疼都忘了。

他伸手拍了拍亚瑟的肩,掌心触到少年绷紧的肌肉:“进步很大。”话音刚落,院角的铜钟突然敲响,是晚膳的信号。

亚瑟立刻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巾,边擦汗边往膳厅跑。

他的背影在暮色里越变越小,却在转身时重重撞在门框上。

江镇望着他捂着额头咧嘴笑的模样,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雪妮,抱着个青瓷罐站在月洞门边,罐口飘出熟悉的药香。

“找我?”雪妮扬了扬眉毛。

江镇摸了摸后颈,那里的麻痒不知何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种异样的热——像有颗种子正在皮肤下生根。

他刚要开口,却见亚瑟又从膳厅探出头,举着块烤鸡腿大喊:“三少爷!

今天有您爱吃的蜂蜜烤鹅!“

晚风掀起江镇的衣角。

他望着亚瑟发亮的眼睛,又想起密室里那张写满阴谋的信纸。

月洞门外,雪妮的药香混着膳厅的饭香飘过来,混着槐花香,竟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

他抬脚往膳厅走,路过老槐树时,伸手摸了摸树干上新鲜的拳印——那痕迹深得能嵌进半根手指。

“明早加练。”他头也不回地说。

亚瑟的欢呼声撞在院墙上,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江镇望着麻雀掠过天际的影子,忽然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该来的总会来,但至少...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院角的老槐树在暮色里投下浓荫,亚瑟刚才砸出的拳印在树皮下泛着白。

晚风掠过,那道白痕突然轻轻颤动——像是某种预兆,正等着被更锋利的拳头,彻底凿穿。

晨雾未散时,训练场的青石板还沾着露。

江镇抱臂立在木靶前,看亚瑟活动手腕。

少年指节上的淤青未褪,却在晨光里泛着健康的粉,像刚从熔炉里淬过的铁。

“三少爷,我能再试一次吗?”亚瑟扯了扯发皱的训练服,喉结动了动,“就试那木板。”

江镇点头。

他见过太多急于证明自己的人,可亚瑟眼里没有浮躁,只有团烧得透亮的火。

少年深吸一口气,右腿微屈,腰腹骤然收紧——正是“青莲破”的起手式。

拳头裹着风声砸向涂红漆的硬木靶,那是一级斗气武士才能击碎的榆木板。“砰!”木板震颤着向后飞退,在泥地上拖出半尺长的划痕,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江镇挑眉。

昨夜老槐树上的拳印还未干,今日这一拳竟有了三分火候。

更奇的是,亚瑟的呼吸只乱了半拍,便又稳得像山涧溪流。

“还没完!”亚瑟突然转身冲向院角那棵碗口粗的槐树。

他的靴子蹬地,泥土飞溅,左腿横扫如铁鞭,“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树汁。

“成了!”亚瑟踉跄两步,扶住石墩,眼眶瞬间泛红。

他盯着自己发颤的拳头,像在看什么神迹——三天前他连树桩都打不穿,如今竟能踢断活树。

晨风吹起他汗湿的额发,眼底的阴霾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的光,像被点燃的战旗。

“不错。”江镇走上前,掌心按在他肩头。

少年的肌肉硬得像块铁,却在他掌下微微发抖。“但别得意。”他刻意放轻语气,“斗神聚会的对手可不会站着让你踢。”

亚瑟抹了把脸,鼻涕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却咧嘴笑出白牙:“我知道!

三少爷说过,实战要像毒蛇吐信,快、准、狠——“他突然顿住,挠了挠后颈,”我是说,像您教的那样。“

江镇没忍住笑。

他转身从阿里扎手里接过布巾,扔给亚瑟:“先擦汗。”目光扫过断树,心里却在翻涌——这孩子的进步简直匪夷所思。

《莲花宝鉴》里说“善念可通天地”,难道亚瑟的赤诚真的引动了某种气数?

“从今天起,负重加到六十斤。”他突然开口。

亚瑟的笑容僵在脸上:“六十斤?

可昨天才加到四十...“

“你能踢断碗口树,说明筋骨承受得住。”江镇指了指断树的茬口,“但要记住,循序渐进。”他从怀里掏出个绣着莲花的布包,“里面是老福耶给的续骨膏,睡前敷上。”

亚瑟接过布包,指腹蹭过布料上的纹路,突然用力点头:“我明白!

三少爷是怕我急功近利伤了根基。“他把布包揣进怀里,像揣着块宝,”我会每天只加两斤,绝对不偷——“

“三少爷!”

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话。

江镇转头,见安妮站在训练场边的竹篱前。

少女今天没穿素色学生裙,换了件湖蓝绣蝶的襦裙,发间别着朵刚摘的栀子花,连耳坠都换成了珍珠的,在晨雾里闪着微光。

“安妮?”江镇皱眉。

这姑娘平时总缩在教室最后排,连眼神都不敢和人对上,今天怎么...他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海伦提过的摄魂术——那术法能让人对施术者产生依赖,难道...

“我、我来给你送这个。”安妮攥着个青瓷瓶走过来,发梢的栀子花颤巍巍的,“阿里扎说你总忘记喝补药,我...我熬了参汤。”她把瓶子塞进江镇手里,指尖触到他手背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趁热喝,凉了就苦了。”

江镇低头看瓶子,瓶身还带着体温。

他抬头时,正撞进安妮水润的眼底——那里面盛着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春溪融冰,像星子落进深潭。“谢、谢谢。”他喉咙发紧,生平第一次觉得手里的瓷瓶有千斤重。

“那...那我先走了!”安妮转身跑开,裙角扫过竹篱上的牵牛花,惊起几只蓝蝶。

江镇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这时,他听见屋顶传来瓦片轻响——抬头望去,只看见一片被风吹散的晨雾。

“素兰。”他低喃。

那个蛇形杀手总像影子似的跟着安妮,难道海伦的摄魂术真留了隐患?

他握紧瓷瓶,参汤的甜香混着栀子花味钻进鼻腔,却压不住后颈泛起的麻痒——那是危险临近的预兆。

“三少爷?”亚瑟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屋顶,“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江镇揉了揉后颈,把瓷瓶递给阿里扎,“收起来,晚膳时热了喝。”他转身走向演武场,靴底碾碎几片被晨露打湿的槐叶,“继续加练,今天的扎马要多半个时辰。”

亚瑟应了声,小跑着跟上。

江镇却在转角处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安妮离去的方向。

月洞门边的栀子花还在轻颤,像有人刚刚经过。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柄上的刻痕硌着掌心——这次,他不会再让身边的人陷入危险。

而在百米外的学生宿舍顶楼,素兰贴在青瓦上,蛇瞳眯成细线。

她望着安妮跑回房间的背影,舌尖轻舔唇畔——那姑娘的步频比平时快了七拍,呼吸里带着异常的甜腻,像被下了某种迷魂散。“海伦那女人...”她低语,指尖抚过腰间的淬毒短刃,“看来得盯紧点了。”

晚风掀起她的墨绿斗篷,露出下面蛇鳞纹的内衬。

远处传来上课的钟声,素兰却仍伏在屋顶,目光像蛇盯着猎物般,锁住安妮房间的窗纸——那里透出的烛火,正随着心跳般的节奏,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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