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克曼离开圣殿时，月已爬至中天。
他的靴底碾过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暗巷深处传来乌鸦的啼叫，他缩了缩脖子——那声音与约克镇雨夜的雷鸣重叠，让他后颈的旧伤又开始发烫。
“首领。”
沙哑的呼唤从拐角传来。
抽筋裹着黑斗篷，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另半张脸上爬满刀疤，其中一道从眉骨直贯下颌，说话时肌肉扭曲如活物。
他手里提着个铜匣，指节因用力泛白，“菲利普大人的密令？”
布罗克曼没接话，反手推开巷口的破木门。
霉味混着鼠臊味扑面而来，这是暗谍在王都最隐蔽的据点，墙缝里嵌着三盏琉璃灯，此刻被他用袖口擦了擦，昏黄的光才勉强照亮屋内。
抽筋跟进来，将铜匣放在积灰的木桌上。
匣盖掀开的瞬间，布罗克曼瞳孔骤缩——里面是三枚幽蓝骨钉，钉身刻着亡灵咒文，正是菲利普铠甲上的冰晶样式。“夺目计划的关键。”抽筋的刀疤抽动着，“需要在温泉山下的祭坛插钉，引动地脉灵气，唤醒...您知道的。”
布罗克曼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空鞘。
三个月前约克镇的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青衫青年站在雨幕里，像株被雨打湿的竹，却比刀锋更利。
他当时说“莲花要开了”，现在想来，那声音里竟带着几分悲悯，像在看将死之人。
“首领？”抽筋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布罗克曼猛地回神，指尖重重叩在骨钉上：“时间？”
“三日后子时。”抽筋从怀里摸出张地图，展开时带起几片碎叶，“斗神岛的守岛人每旬初一换防，今夜子时会有一拨巡逻队去后海取淡水，我们从东南礁石区摸进去。”他的刀尖点在地图某处，“祭坛在温泉眼下方，需凿穿岩层——”
“够了。”布罗克曼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刀疤脸的肌肉又开始扭曲，他却盯着窗外的月亮，喉结动了动，“你...见过江镇吗？”
抽筋的手顿住。
刀疤在灯光下泛着青，他显然没料到首领突然问这个：“三个月前约克镇的密报里提过，说暗刃被缴，玉佩被夺...”
“他拿走了我的暗刃。”布罗克曼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连鞘都没留。”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当时我以为是石子砸的，后来才发现是他用枣核弹的。”
抽筋的瞳孔缩成针尖。
“菲利普的铠甲在吸我们的命。”布罗克曼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腕，指尖几乎掐进肉里，“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冷？
从骨头里往外渗的冷？“
抽筋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撞在墙上。
他的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布罗克曼松开手，转身看向窗外。
月光照在他脸上，将眼底的挣扎照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菲利普铠甲上那些冰晶，想起幽蓝光芒爬进血管时看见的幻象——江镇跪在废墟里，心口的莲花像团血火。
那真的是预言吗？
还是...
“三日后，你带两队影卫在前海佯攻。”他突然抓起骨钉塞进铜匣，“我带一队走暗礁。”
抽筋盯着他的背影，刀疤抖了抖：“首领，您...”
“执行命令。”布罗克曼的声音冷下来，却在转身时碰翻了琉璃灯。
灯油泼在地图上，将“斗神岛”三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他弯腰去捡，却在桌底摸到个硬物——是颗干枣核，沾着淡淡的莲花香。
海风卷着咸湿的潮气灌进码头酒馆时，江镇正捏着酒杯，指节因用力泛白。
米娜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边紧抿的唇：“雷诺帝国的大法官是安杰斯公爵的表亲，李拿度将军私通敌国的罪名，是公爵亲自呈给皇帝的。”
“圣教不是有枢机主教？”江镇的声音发紧，“你们在帝都总该有...”
“圣教的手伸不进雷诺的军事法庭。”米娜打断他，面纱重新落下，“公爵用了二十车秘银打通关节，连教皇特使都被挡在宫门外。”她端起麦酒抿了口，酒液在杯中荡出涟漪，“亚瑟王子托你带话时，可没说李将军是公爵的死敌？”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天前在演武场，亚瑟红着眼眶抓住他的手腕：“辰，你一定要救救李叔，他从小教我骑马射箭...”少年的体温还残留在他手腕上，可现在——
“我答应了他。”江镇把酒杯重重按在桌上，酒液溅在粗布桌布上，“不能失信。”
米娜的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隔着面纱，他仍能看见她眼底的无奈：“除非...除非能找到李将军被诬陷的证据。”她压低声音，“公爵的暗卫在搜查所有可能的证物，连李府的井都填了。”
江镇突然站起，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窗外的浪声盖过了邻桌的哄笑，他望着码头上摇晃的渔火，喉咙发哽。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修炼的《莲花宝鉴》里那些“渡人”的道理，在权力与阴谋面前轻得像片纸。
“我去李府。”他抓起桌上的青衫，“就算挖地三尺...”
“江师兄！”
急促的呼唤从酒馆外传来。
江镇转头，看见演武场的杂役阿福正扒着门框，额头沾着草屑：“齐格院长让您回学院，说有重要的事！”
斗神岛学院的银杏叶正落得勤。
江镇踩着满地碎金往演武场走，风卷着落叶扑在他肩头。
演武场的石牌坊下，齐格院长穿着褪色的灰布道袍，身边站着个穿月白锦袍的少年。
“这是凯西尼。”院长拍了拍少年的肩，“雷诺帝国的三皇子，以后跟着你修炼。”
江镇的脚步顿住。
少年转身时，银杏叶正落在他发间。
他生得极白净，眉毛细长如墨画，见江镇看来，立刻弯起眼睛笑：“江师兄好，我是凯西尼。”声音清润如泉，像浸过蜜的玉。
可江镇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少年递来的手在风里轻轻抖了抖，又很快稳住——那是常年握笔的手，指腹却有薄茧，像握过剑。
更诡异的是，他眼角的泪痣下，有道极淡的疤痕，形状像片残莲。
“师兄？”凯西尼歪了歪头，笑意在眼底晃，“可是我哪里不好？”
“没有。”江镇伸手接过他的拜师帖，指尖触到纸张时，摸到了背面用朱砂画的小莲花。
他抬头看向齐格院长，老院长却已转身往演武场走，道袍下摆扫过满地银杏，“明日开始，你带他熟悉心法。”
江镇低头，正对上凯西尼的眼睛。
少年的瞳孔很黑，像口深不见底的井，可眨眼间又弯成月牙：“师兄，我会很乖的。”
风又起了。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其中一片恰好盖在凯西尼的鞋尖。
那是双新做的云头鞋，鞋帮上用金线绣着极小的骷髅——和菲利普铠甲上的冰晶，纹路竟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