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顺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恐惧,单膝跪地的姿势未变,只是微微抬起了头。
目光越过凶神恶煞的王斌,望向其身后沉默如山的朱高煦,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紧张:“王将军息怒!末将并非敢挡汉王殿下尊驾,只是职责所在,护卫王府安宁!汉王殿下若有何事,还请明示,或容末将通禀赵王……”
“通禀你娘个腿!”王斌根本不听他废话,破口大骂,言语粗鄙不堪,
“马顺,别他妈在老子面前装大尾巴狼!你们锦衣卫干的那些腌臜事儿,当老子不知道?顺天府那个死太监,是不是你们派的?那把火,是不是你们放的?现在搁这儿充好人,我呸!赶紧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认得你,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
这话极其诛心,身后的汉王亲兵们顿时鼓噪起来,纷纷举刀呼喝:
“让开!”
“锦衣卫滚蛋!”
“再不让开,踏平你们!”
锦衣卫这边也是群情激愤,几个年轻的番子气得脸色通红,手已经握紧了刀柄,就要拔出。
马顺猛地回头,用凌厉无比的眼神制止了手下人的骚动。
他知道,此刻谁先动兵刃,谁就担上了挑起亲王内斗的天大干系!
马顺的忍耐并非怯懦。
他心知肚明,王斌就是个浑不吝的莽夫,跟他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真正的关键在于马背上那个一言不发的汉王。
一旦双方刀兵相接,无论原因如何,无论谁胜谁负,在陛下那里都是滔天大罪。
他马顺和这群兄弟必是第一批被推出去顶罪的替死鬼。
他此刻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为赵王、也为自己和手下兄弟的性命挣扎。
“王将军!”
马顺深吸一口气,不再看王斌,而是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晰地传向朱高煦,
“汉王殿下明鉴!末将及麾下锦衣卫,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今夜之事,必有奸人陷害,意在挑拨天家骨肉,祸乱朝纲!殿下乃国之柱石,万不可中了小人奸计,铸成大错啊!”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斌怒火更盛,往前跨了一大步,陌刀带着风声挥动,
“马顺,你少在这儿假惺惺!奸计?我看最大的奸计就是你们这帮见不得光的东西搞出来的!老子最后问你一遍,让,还是不让?!”
说着,王斌竟真的举起了陌刀,作势欲劈!他身后的亲兵也齐齐向前踏步,刀锋前指,眼看就要冲击锦衣卫的阵列!
“保护千户!”
“结阵!”
锦衣卫这边也终于被逼到了极限,最前排的力士们“沧啷啷”一片脆响,绣春刀尽数出鞘,寒光耀目,死死抵住了汉王亲兵的兵锋。
双方士兵怒目而视,鼻子几乎碰到一起,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冲突一触即发!
“王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平静,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腊月里的冰水,瞬间浇熄了即将爆发的火山。
是朱高煦。
他从始至终都端坐在马背上,冷眼旁观着王斌和马顺的争执,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与他无关。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王斌听到这声呼唤,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高举的陌刀僵在半空,他狠狠地瞪了马顺一眼,不甘心地后退了半步,但依旧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死死盯着对方。
马顺则是心中猛地一凛,连忙将头埋得更低:“汉王殿下!”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朱高煦身上。
火把噼啪作响,朱高煦并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马顺和他身后那些紧张无比的锦衣卫,又瞥了一眼虽然退开但依旧怒气冲冲的王斌。
最后,投向了那扇紧闭的赵王府大门。
此时的朱高煦,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冷静。
最初的暴怒过后,尤其是在听了韦妃的点拨和一路上的冷风洗礼,他狂躁的心绪已然平复了许多。
他确实怀疑朱高燧,但正如马顺所说,若真是老三下手,手段未免太过拙劣,留下太多疑点。
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目的就是激怒他,让他来闹这一场。
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杀进赵王府,无论结果如何,都正中幕后黑手下怀。
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这场对峙,既是逼宫,也是一次火力侦察,一次钓鱼!
他要看看,老三会如何反应,这幕后之人,又会否露出马脚。
“马顺,”朱高煦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你口口声声说忠心耿耿,说有人陷害。那本王问你,顺天府之事,你锦衣卫作何解释?那个阉人,那些火油,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马顺额头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回答:“殿下,此事蹊跷甚多,末将已派人加紧稽查!但仅凭现有痕迹就断定是赵王或锦衣卫所为,实难服众!请殿下给末将些许时间,必给殿下一个交代!”
“交代?”朱高煦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等你查到猴年马月?只怕到时,本王的骨头都让人拆了!”他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森然,“本王今夜就要见朱高燧,当面问个明白!你让,还是不让?”
这不是商量,而是最后的通牒。
马顺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知道,汉王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他咬紧牙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最终,他再次重重磕头,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殿下!末将……万死不能从命!护卫王府,乃陛下钦定之责!殿下若执意要闯,便请……便请从末将的尸体上踏过去!”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马顺这是把自己的命都押上了!
王斌气得哇哇大叫:“王爷!您听听!这狗东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让末将剁了他!”
朱高煦的目光越发幽深,他盯着以头抢地、身体微微发抖却就是不退半步的马顺,心中念头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