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表嫂看着这母子二人完全无视了她的“优势”和“好意”，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先前那股子炫耀的劲头彻底泄了气，只剩下满满的尴尬。
她悻悻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头的衣角，干笑两声：“那什么……蜡梅啊，四平也来了，你们忙着，家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有啥需要帮忙的，千万别客气，尽管让建军开口啊！”
这话说得依旧“漂亮”，却没人再接茬。赵蜡梅只是淡淡地又“嗯”了一声，
李四平也只是回头，语气平淡地说了句：“表婶费心了，慢走。”
王表嫂终于踩着那双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离开了，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走廊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依旧顽固地弥漫着。李四平扶着赵蜡梅重新坐下，打开饭盒，里面是熬得软糯的米粥和几样清淡易消化的小菜。
“娘，您一上午没吃东西了，先吃点。这里我看着，您放心。”
赵蜡梅看着小儿子沉稳可靠的样子，又想到躺在里面受罪的老伴，再对比刚才那番扎心窝子的“炫耀”，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既暖又涩。
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接过了碗筷。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进来，却似乎怎么也驱不散这走廊里的阴冷，也照不亮那萦绕在心头、混合着对亲人病情的担忧与对这世态人情的淡淡疲惫。
暮春的阳光透过槐树繁茂的叶片，在泥地上洒下细碎摇曳的光斑，暖风里带着草木生长的气息。李四平看着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孩子们，目光却落在了屋檐下坐着晒太阳的李老头身上。
自打出院后，父亲的身子总透着股虚乏。
开春时那场哮喘来势汹汹，虽然在县医院住了些时日稳住了病情，但到底是伤了元气，脸色总不如从前红润，坐在那里时不时会轻轻咳上两声。
母亲赵蜡梅虽说身体硬朗些，但年前年后家里家外操劳，人也清减了不少，鬓角的白发似乎又添了几根。
不光是老两口，陈桃每日里既要教学，晚上还要挑灯复习准备高考，人也跟着清瘦了一圈。
还有青青、秀秀，以及大哥家的两个小子，正是蹿个子的时候，像几棵急需养分的小苗。
李四平心里琢磨着，光是寻常饭菜，怕是补不回那亏空下去的根基。
他翻找了些记忆里的药膳方子，结合老两口的具体情况，心里大致有了谱。
想着药材的配伍和品质重要，他便又特意跑了一趟市里，不仅在一家信誉颇好的大药房里按方抓齐了黄芪、党参、当归、枸杞等药材，还特意挑选了些品质上乘的。
从市里回来时，他手里除了大包小包的药材，还多了几个稀罕物件——给青青和秀秀带的是色彩鲜艳的铁皮跳蛙和装着镜片的万花筒；给大哥家两个小子带的则是一个崭新的牛皮篮球。
这可把几个小家伙乐坏了，围着李四平又蹦又跳。尤其是那篮球，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皮球已是顶好的玩具，何曾见过这等能拍能投的大球？
自打李四平回来，几个小家伙就像小尾巴似的，天天脚跟脚地黏着他，“小叔”、“小叔”叫得格外甜，眼巴巴地只盼着他能带他们到打谷场上去投几下篮子。
午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玩累了，被陈桃领着去午睡。
李四平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灶房门口的槐树下，面前摆着个红泥小火炉。炉火不急不慢地舔着陶制药罐的底部，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炖着给李老头的药膳，用的是温补的黄芪、党参，配着斩件的鸽子，文火慢炖。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甘与鸽子肉香的独特气息，既不浓烈呛人，又带着一种安神的暖意。
李四平手里拿着把破蒲扇，小心翼翼地掌控着炉火的火候。他记得那方子上说，这类补益的药膳，贵在“慢工出细活”，火候过了，药性易失，火候不足，味道和效用又出不来。
他神情专注，时而微微扇风加旺火势，时而将炉门掩上一些减弱火力，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细的工作。
李老头身上盖着条薄毯，躺在一旁的旧藤椅里，闭着眼睛晒太阳。
暖融融的阳光驱散了体内残留的一丝虚寒，也让他略显苍白憔悴的脸上多了些血色。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闭目养神，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和儿子守在身边的安稳。
过了许久，药罐里的翻滚声变得绵密而均匀，汤汁也收得恰到好处，呈现出一种澄澈的浅褐色。
李四平这才稍稍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侧过头.
轻声问道：“爸，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点力气没？还咳得厉害吗？”
李老头缓缓睁开眼，眼神不像生病前那般矍铄，带着些大病初愈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
他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愿让儿子过多担忧的固执：“没事儿，之前住了一阶段院，将养得差不多了。过两天，等天再暖和些，就全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院子里那棵愈发葱郁的月季，语气有些飘忽，“你不用担心我。”
李四平看着父亲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郁色，心里明白，父亲这次生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损耗，恐怕心里也积压了些东西。
或许是生病带来的无力感，或许是对年岁渐长的无奈，也或许……是之前住院时，那位王表嫂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他知道父亲的性子，倔强，要强，有什么心事都喜欢自己闷着。
“爸，”李四平放下蒲扇，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带着劝慰。
“要我说啊，你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了。这人心啊，就像那河水，有清亮的时候，也有浑浊的时候，咱管不了别人嘴里说什么，吐什么钉子。你看我妈，”
他故意朝院门方向努了努嘴，语气带上了一丝调侃，“那脾气，跟机关枪似的，心里有啥不痛快，一阵‘突突突’，全给倒出来了，说完了，心里也就敞亮了，该吃吃，该喝喝。您啊，有啥事别总憋在心里，说出来，哪怕跟我们发发火呢，也比闷着强。”
李老头听着儿子的话，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忍住了，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