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从宫中送出的赏赐和书信,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沈氏家族的不同支系中,荡开了层层涟漪。
京城,沈府正堂。
几口沉甸甸的箱笼抬进来,大伯母孙氏的眼睛瞬间就黏在了那些内造的首饰和光鲜的锦缎上。她拿起一支赤金缠丝玛瑙簪,爱不释手,又扯出一匹桃粉色的软缎,对着女儿沈云比划,笑道:“瞧瞧,这才叫好东西!我们云姐儿容貌出挑,正该用这些打扮起来,说亲时也多几分底气。” 她心里盘算着,自家儿女若能多得些,剩下的还能悄悄挪些贴补娘家,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正想着,却听主位上的沈文斌沉声道:“按桃儿的清单,分开登记造册,一丝也不许错。”
孙氏凑近,低声道:“老爷,桃丫头既然送回来了,便是家里的东西。通州二弟那边,官小职微,哪里用得上这般好的物件?不如我们留下些好的,另寻些实在的银钱布匹送去,他们想必更感激。这簪子和软缎,留给慧儿,还有这匹宝蓝色的杭绸,给我家侄儿做件直裰正合适……”
“糊涂!” 沈文斌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孙氏一颤,“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连宫里的赏赐都敢克扣,还想拿去贴补你孙家?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沈家内帷不修,还是想让人参我沈家一个‘不敬御赐、苛待胞弟’的罪名?”
他拿起沈桃的信,指着上面“半数务必送至江南老家公用,剩下半数中的一半务必送至通州父母处”的字样,声色俱厉:“这是桃儿对家族的孝敬,对她父母的孝心,更是做给宫里看的!你今日贪下一支簪子,明日就可能成为别人攻讦桃儿的把柄!她在宫里如履薄冰,我们帮不上忙,难道还要在后面给她扯后腿吗?”
他目光扫过在场几个心腹下人,厉声道:“都听清楚了!夫人今日的话,谁若传出去半句,立刻打死不论!往后府中谁敢在外打着桃才人的名号行事,或收受不该收的礼,一律重责撵出府去!我沈家如今要的是谨慎,是安稳,不是那点虚头巴脑的风光!”
孙氏被骂得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沈文斌亲自盯着,将财物严格按照信中所言分好,送往通州的那份,不仅没少,反而又添了些实用的药材,确保万无一失。
通州,沈宅小院
沈桃的父亲沈文远,刚从衙门回来,看到京城来的丰厚物品和长兄措辞严谨却难掩关切的书信,这个一向沉稳的六品官,眼眶也有些发热。他捧着信,对妻子连声道:“夫人,你看,桃儿送东西回来了!大哥信上说,她在宫中安好,让我们放心。”
沈母摸着那些光滑的衣料,看着女儿亲笔写下的“望父母保重身体,勿以女为念”,眼泪止不住地流:“这孩子……在那种地方,定然是千般节省,万般小心,才攒下这些……我这心里,真是又酸又疼……” 往日的些许不甘,在此刻都化作了对女儿的心疼与牵挂。
沈文远深吸一口气,精神振奋了许多。他挑了两样不算扎眼却品质上乘的内造茶叶和一方砚台,次日送到了上司房中,只说是京城兄长捎来的,请上司品尝。
上司的态度果然亲热了许多,拍着他的肩膀道:“文远啊,侄女在宫中颇有贤名,你又有这样一个得力的兄长,前途无量啊!近日你督办的漕粮转运之事,做得甚好,本官记在心里了。” 虽未立刻升迁,但沈文远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衙署里的处境宽松了不少,以往一些难办的差事,如今也顺畅了许多。他知道,这是女儿和家族给他带来的“体面”在起作用。
江南,沈家老宅
族老们聚在祠堂,听着京城和通州送来的消息,看着那几箱象征着荣耀与牵挂的御赐之物和家书。
一位族老捻须感叹:“当初送桃丫头参选,只望她不负家门教养。如今看来,此女不仅立住了,还懂得维护家族,庇佑父母,实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文斌处事得当。” 另一位族老颔首,“京城乃是非之地,我沈氏根基尚浅,唯有谨言慎行,方能不拖累宫中才人。文斌此举,方是家族长久之道。”
主位的白发老族长缓缓道:“传话给各房,严加管束子弟,谨守本分,用心耕读。宫中才人是我沈氏之荣,族中子弟更当勤勉,方不负此机遇。回信文斌,族中一切安好,让他安心在京经营,老家绝不会给他和桃才人添乱。”
三地涟漪,终汇成流。沈桃在深宫之中的一番经营,不仅夯实了听雨轩这个小家,更在宫外的家族层面,赢得了敬重与清醒的支持。这份支持不在于能提供多少助力,而在于那份“谨言慎行,不添麻烦”的默契与克制,这恰恰是沈桃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中,最需要的、也是最稳固的家族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