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行进在“安民道”上,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窗外是不断向后掠去的田畴、村舍,以及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这番景象,对于同行的低位嫔妃而言,是新奇与繁华;对于皇帝萧衍而言,是政绩与掌控;而对于沈桃,却像是一把无声的钥匙,不经意间,撬开了她心底那扇紧锁了多年的门。
她靠在马车柔软的垫子上,目光落在窗外那平整的夯土路面上。这已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艺,宽度可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行,路基坚实,排水有序。所有人都为之赞叹。
可沈桃看着看着,思绪却飘远了。
这路……好窄啊。
若放在她来的那个世界,这充其量算个乡间双车道吧?还是最简陋的那种。没有水泥硬化,没有柏油铺面,晴天尚可,若是遇上连绵阴雨,只怕还是会泥泞不堪。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番景象——宽阔笔直、双向八车道的高速公路,如同灰白色的巨龙,蜿蜒在天地之间。钢铁洪流般的车辆风驰电掣,速度是眼下这些马车、牛车的数十上百倍。路旁是整齐的金属护栏、反光标志、郁郁葱葱的绿化带……
那才是真正的“动脉”。
随即,一个更具象、也更荒诞的画面跳了出来:每年年节时分,高速路收费口那壮观的场景。密密麻麻的车辆排成长龙,缓慢挪动,等待那“滴”的一声刷卡或扫码,然后栏杆抬起,车辆汇入更广阔的车流……
若是让身边这位睥睨天下的皇帝陛下,看到那般景象,看到那钢铁怪物般的车辆,看到那无需金银、只需一张卡片或一个二维码就能通行的方式,看到那每年特定时节庞大人口跨区域流动的“春运”奇观……
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震惊?骇然?还是觉得遇到了神迹,或者……妖孽?
想到这里,一种混合着苦涩、怀念与极度荒谬感的笑意,猛地涌上沈桃的喉咙,她几乎没能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很轻,很快就被马车行进的声音掩盖,但在这封闭的车厢内,依旧显得有些突兀。
揽月疑惑地看向她:“主子,您笑什么?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了么?”
沈桃连忙收敛笑意,掩饰性地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含糊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确实是恍如隔世。而且是真真切切地隔了一世。
那笑容背后的心酸与孤独,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个有着高速公路、智能手机、便利生活,有着她熟悉的一切的亲人与朋友的世界,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就像一颗被无意间抛到陌生时空的沙子,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所有的异常,努力扮演好“安婕妤”的角色。
还好……在那个世界,她还有个弟弟,否则父母万年该多孤独,希望弟弟自己生活的好还能照顾好父母。想到此,她心中那尖锐的思念与负罪感,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至少,在那个世界,并非全然没有了牵挂和念想。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眼前这条被世人称颂的“安民道”,依旧车水马龙,彰显着这个时代的活力与皇帝的功绩。
但在沈桃眼中,它却像一条脆弱的丝带,连接着她无法言说的过去与必须谨慎面对的现在。她欣赏它的价值,也清醒地认识到它的局限。
“已经很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不能奢求更多了。
收敛起所有不合时宜的思绪,她的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与温和。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复杂与疏离,揭示着这位“安婕妤”内心,始终藏着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独而有趣的灵魂。
南巡的队伍,依旧沿着这条“黄金动脉”,不疾不徐地向南行进。而沈桃的思绪,却已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之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穿梭。